柳明玉往后靠了靠, 推开她的脸:

  “饿不饿?去吃饭吧。”

  阮棠没有顶嘴,但也不肯让步:

  “那主人做给我吃。”

  “孤做饭又不好吃的。”

  柳明玉哭笑不得地说道,不料被阮棠抓住了手腕。

  她将自己的脸颊放在柳明玉的手心里:

  “主人做什么都好吃, 就连主人自己也这么好吃。”

  “当心叫别人听见。”

  柳明玉低声教训道。

  这孩子是到了青春期是怎么的, 这样难管。第一次当家长, 就算是摄政王也应付不来。

  见小孩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僵持了半晌,柳明玉还是妥协道:

  “好, 你想吃, 孤就给你做。”

  吃晚饭的时候小狗还没回来, 柳明玉又不想让她吃剩饭, 就命后厨把东西留下来, 等小狗回来了再现做。

  摄政王府看起来气势巍峨,其实因着柳明玉不喜欢吵闹, 府里也没留什么人伺候,所以后厨其实并不大。

  阮棠有足够多的理由和柳明玉挨在一起。

  从前在阮府, 她是没有这种待遇的。嫡母让后厨把饭做好了送过来,每次都只给她们这房分一些残羹冷炙, 好省下钱来拿出去放贷。

  柳明玉这种人, 十指不沾阳春水,许久不做这些事情, 手艺都生疏了。

  近日的柳明玉没有梳妆, 清水芙蓉似的一张脸,没有什么金银首饰,也没有穿摄政王的服制。

  阮棠看得有些呆了。她喜欢柳明玉, 不喜欢摄政王,因为当摄政王的柳明玉总是不开心。

  “你找地方坐就好了, 干嘛杵在这儿?”

  见她眼神呆呆的,柳明玉好笑道。

  厨房里有椅子,但都离灶台很远。阮棠最终还是搬了个小马扎过来,把自己卷成一团,放在马扎上。

  她把下巴搭在灶台边上,一双圆乎乎的眸子随着柳明玉的手转来转去。

  恍然间,她回忆起来。当初那位神仙姐姐收留了自己和娘亲,退了烧之后还每日给自己熬些进补的药膳。

  那个时候,她就是这样,小小的个子,倚靠在灶台旁边,看着神仙姐姐忙来忙去。

  而神仙姐姐总是会笑一笑,然后用一把药草在她的脑瓜顶戳一戳,把快要睡着的她叫醒。

  就像……

  柳明玉把一颗鸡蛋立在她毛绒绒的头顶,把小狗脑袋弄得扑棱了一下,她才笑道:

  “看你的眼神都呆了,怕你睡着。”

  阮棠心中一震:对,就是像这样。就是柳明玉刚才的这种动作,一模一样。

  可是……按照白骨的说法,明明是柳明玉杀了神仙姐姐一家。

  再说柳明玉怎么可能就是那位神仙姐姐呢,她曾经当着柳明玉的面说起神仙姐姐,柳明玉的神情明明那样平静。

  望着那只白玉似的手,阮棠呆住了。

  她想不明白。

  直到柳明玉用她的脑壳磕了磕鸡蛋。

  “怎么呆愣愣的,”柳明玉收拾着青菜,“在想什么呢?”

  阮棠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支吾地说道:

  “我、我在想,英王府要那个转性丹干什么。”

  其实柳明玉看出小狗有心事,不过既然小狗不愿主动跟自己说,那她也不会强迫着去问。

  柳明玉终于洗好了菜,正准备切,又决定还是先回答小狗的问题:

  “自然是为了孤。”

  阮棠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为什么呀?”

  想起英王,柳明玉就冷笑了一声:

  “他实在不知道去哪里找孤的破绽,就只能抓着孤的性别不放。”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这些年,民间对孤的怨怼之言不少。若再揭发出孤是个冒牌上位的骗子,到那时,就算太后和皇帝还想保孤,决堤倾覆的民意也要把孤淹死了。”

  想起这种下场,阮棠不寒而栗。不仅是因为她不希望柳明玉如此,更是因为她觉得柳明玉不该如此。

  一个杀贪官、建学校的摄政王,为什么会留下千古的骂名呢?

  就因为她得罪了那些写史书的人吗?

  阮棠的心简直被这个女人牵住了,等一阵温软如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抓住了柳明玉的小指。

  与那位神仙姐姐在一起的时候,当时她的手还很小,只够抓住神仙姐姐的小指。于是神仙姐姐就这样领着她,去看海棠花。

  好像当时她还问神仙姐姐是不是喜欢海棠花。神仙姐姐点点头,她就说,那我以后也要变成海棠花。

  神仙姐姐点了点她的脸,笑了:你不像海棠,倒像一块软糖。

  柳明玉没想到她会这样做,一时间怔住了,连唤了她好几声,才让阮棠回过神来。

  阮棠的语气有点像质问:

  “英王和那些官员在民间传你的闲话,给你泼脏水,你为什么不管?”

  瑶珠死的时候,英王是如何让这件事在民间不断发酵的,还都历历在目。

  柳明玉笑了笑。虚名而已,对于她这种人来说,有什么要紧的。

  她缓声解释道:

  “孤是不可能善终的人。如果女孩子们知道,那个让她们上学的人最后不得善终,她们会伤心的。”

  阮棠被她这句话揶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低沉地说道:

  “既然英王那么想要好名声,那就让他为大祁的江山做点事情吧。”

  不需要阮棠再说,柳明玉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不是很容易做到的事。”

  话落,却听阮棠的肚子嘟囔起来,抱怨着迟迟不来的晚饭。

  阮棠有点局促地抠了抠脑壳:

  “你……你怎么不切菜呀。”

  柳明玉严肃地沉默着,思索良久,终于还是承认了:

  “孤不会做饭。”

  阮棠惊讶:

  “可是你上次煮的面条那么好吃!”

  柳明玉抿了抿唇:

  “……我只会煮面条。”

  原来摄政王也有不会做的事。阮棠想了想,从她的手中接过刀。

  没关系,柳明玉不会做的事,我会帮她。

  任何事都不例外。

  ……

  过了不久,前朝就传来大消息:帕夏部的首领携使臣进京了。

  按照摄政王的意思,既然客人是游牧民族,那就在猎场接待帕夏部的大首领。

  这次摄政王掷下钧令,命各位世家子弟也来陪同观猎,尤其是那些到了适婚年龄的青年才俊。

  接到命令的时候,有大臣不解摄政王的意思,还来请教英王。

  英王嗤笑一声,把这女人的心思猜得准准的:

  “她这是拗不过太后的意思,也主张把明鸾嫁给帕夏部的首领了。“

  大臣没听明白:

  “何以见得?“

  “接待王公,居然不要群臣作陪,而是找了一群少年少女,”英王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不是谈政事,而是借机谈婚事啊。”

  ……

  快入夏了,饶是京郊,也热得让人心烦。

  阮棠一身软甲,寸步不离地守在柳明玉身边。前面的仪仗已经在庄严地奏响礼乐了,柳明玉也无心听,只低声向阮棠说道:

  “若是热,可以伸舌头。”

  就像小狗那样。

  这么严肃的场合,这女人还逗我。阮棠腹诽着,好不容易才忍住笑。知道柳明玉这是在问自己热不热,她盯着那边的鼓乐仪仗,见没人往高台上看,这才小声回答道:

  “不热。”

  柳明玉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等结束了,给小狗买点冰糕吃吧。

  冗长的迎宾仪式终于结束了,阮棠看见,一伙身着西域服制的人雄赳赳地跨过迎客桥。

  为首的是个鬓发苍白的老头子,一双眼睛陷在皱纹里,但仍时不时地射出两道凶光,掠过在场的所有人。

  “那就是帕夏部的大首领,今年七十岁了,”柳明玉解释道,“若明鸾去和亲,就是嫁给他。”

  阮棠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明鸾才二十二岁,竟然要嫁给这个老头子?

  她越发肯定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大首领走到了桥头,按照惯例,负责接待的官员上前迎接,要他完成了小邦对天|朝的朝拜才能下桥。

  官员命他跪下接诏,不料,这老头子仍直挺挺地站在桥头。

  “我年纪大了,跪不下去。”

  他中气十足地说道。心说你们大祁不是讲求孝道吗?听说摄政王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女子,那就该她来拜见我才是。

  阮棠面无表情,暗中却气得早就手按刀鞘。

  柳明玉示意她冷静:

  “小狗别咬人。”

  修长的指尖在阮棠的手上点了点。

  “现在还不是时候。”

  柳明玉提醒道。

  她的声音那样低软,却能拴住这条蠢蠢欲动的猎犬。

  阮棠的手稍微放松了些。

  柳明玉不急着说话,她知道有人比自己更按捺不住。果然,大首领的话出了口,没等那官员来回禀摄政王,坐在一边的英王就先站了起来。

  英王向主位的她拱了拱手:

  “大祁以仁孝治天下。大首领年岁已高,德高望重,还请摄政王开恩。”

  这个英王一心要把明鸾嫁过去,这就忍不住来讨好亲家了。柳明玉心中好笑,面上微笑着向大首领温声说道:

  “既然陛下的兄长都说要开恩,那孤就赏你一个恩典,不用你跪了。”

  这话一出,英王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人家大首领不跪,就是为了争一个面子。如今虽然到底没跪,可这是柳明玉恩赐他不用跪,说到底,柳明玉仍然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

  他心虚地偷偷瞄了一眼大首领,见大首领的脸色果然不好。

  这下,英王也不敢多嘴了,灰溜溜地坐了下来。

  大首领黑着脸一甩手,终于还是走下了桥。

  柳明玉这才坐直了身子,笑道:

  “孤在此摆了酒宴,给大首领洗尘。今日是孤私人之宴,不必拘礼,请就坐吧。”

  大首领也是第一次见这个传说中的摄政王,从前只听说她年轻,没料到竟是如此的出尘绝世。不过是二十几岁的人,却气度非凡,一时之间倒不敢怠慢了。

  还有摄政王身后的那个亲卫,被黑铁的止咬器遮住了表情,只有一双鹰犬般锐利的眼睛钉在自己身上。

  不愧是摄政王身边的人。大首领暗自想道。

  他故意不轻不重地顶撞了一句,实则试探:

  “听说摄政王是最反对和亲的,没想到今日,竟给我摆酒洗尘。”

  如今已落了座,就没有那般拘束了。英王也伺机插了一嘴玩笑话:

  “可不,本王给摄政王千岁上奏,提议和亲之事,还被摄政王千岁训斥了一番呢。”

  大首领脸上的皱纹动了动,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英王:

  “这样说来,英王是主张和亲的了?”

  见柳明玉居然迟迟没有阻止自己,英王越发得寸进尺起来。

  “这是自然,”英王那张脸笑得跟开了花似的,“天子之妹嫁与您这样的大英雄,那真是郎才女貌,美女配英雄啊!”

  大首领问道:

  “不知道你们是要把哪个公主嫁过来?”

  柳明玉始终没说话,暗中轻轻碰了一下阮棠,阮棠会意,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英王正说得兴起,哪里顾得上这个。

  他回答道:

  “正是我们圣上最宠爱的小妹,明鸾公主。”

  这时,柳明玉才发话:

  “大首领,就是因为是明鸾公主,孤才不同意的。”

  大首领眯了眯毒蛇似的眼睛,问道:

  “怎么?”

  柳明玉故作为难:

  “我们这位明鸾公主啊,生性放浪。虽然是坤泽,可是自小被宠坏了,简直无法无天的。”

  英王的脸有些涨红了:

  “摄政王千岁,明鸾公主身份尊贵,你这样诽谤她,不怕圣上怪罪吗?”

  说罢,又赶紧向大首领解释道:

  “明鸾公主仙姿玉貌,而且守节知礼,您见了就知道了。”

  大首领阴恻恻地笑了,看向柳明玉:

  “我喜不喜欢,总要见了才知道。”

  柳明玉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大首领和英王都这样说,那孤也没办法了。”

  说罢,她吩咐道:

  “请公主上来。”

  话落,就看见阮棠扶着明鸾走了过来。

  然而所有人都傻了眼——

  他们的这位明鸾公主,居然大了肚子,要扶着腰才能站稳。阮棠还在一边小心翼翼地伺候:

  “您慢些走,当心动了胎气。”

  明鸾公主怀孕了?在场的大祁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连帕夏部的人也面面相觑。

  明鸾衣服里藏着阮棠给塞进去的枕头,一脸的兴奋:

  “无妨无妨。那个要娶我的大英雄在哪呢?快让我见见!”

  说着,没等阮棠回话,她就一眼看见了大首领,瞬间就乐了:

  “您是帕夏部的首领,就是您要娶我吧?太好了!”

  她抚摸着肚子,絮絮叨叨地说道:

  “这孩子的父亲只是个本公主的三百面首之一,身份低贱。正好本公主得给孩子找个身份高贵的父亲,您赶紧娶了本公主吧!”

  坐席上的所有人都傻了,只有柳明玉在心中忍笑。

  大首领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若不是在宴会上,只怕要当场杀人了。

  他转过脸去,用这种能杀人的眼神看向英王:

  “你就是主张让她嫁给我的?”

  英王尴尬得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