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责所在, 阮棠带领的从龙卫要保护皇帝的安全,因此皇帝一走,她也得带人跟着走。

  其实这种时候, 柳明玉是需要有人陪在身边的吧……

  她随着皇帝离开, 但一步一回头, 却见这个女人安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身边,阮棠低垂着眼眸, 有些恼怒地想:

  这样的皇帝, 柳明玉拼命保他干什么?那女人不是很有城府吗, 怎么会做这么傻的事情?

  她拿出一点算计我的心思, 用来好好对待她自己, 不成吗?

  皇帝在大殿上叫嚣着要去找太后,果然一下了朝就奔太后的宫殿而去, 倒把太后吓了一跳。

  “皇帝这个时辰不是在上朝么?怎么到哀家这来了,”太后问道, 让宫女给皇帝奉茶,“还生了这么大的气?”

  皇帝喝了几口茶水, 这口气才算是顺了, 委屈地跟太后告状:

  “皇姐竟然在大殿上驳朕的话,让朕闹了个好大的没脸。”

  柳明玉没说什么, 他倒先在太后面前委屈起来, 好像柳明玉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

  太后皱了皱眉:

  “她怎么了?”

  皇帝说道:

  “还不是为了立后的事!她选的那些人朕还不知道?都是她的自己人,她就是想在朕身边插钉子。”

  若不是阮棠方才亲眼所见,恐怕也要被这套话术给唬过去了。可是她看见了, 礼部的折子皇帝连看都没看,完全就是在私自揣测。

  其实太后又何尝不知道皇帝在无理取闹, 但没办法,毕竟这是她的儿子,只能宠着。听皇帝这样说,太后便问道:

  “那皇帝想娶谁呢?”

  皇帝坚定地说道:

  “朕要娶晴眉!”

  太后想了想:

  “晴眉……群芳苑的那个花魁?”

  “就是她。”

  皇帝点点头。

  太后知道柳明玉为何动那么大的气了,也语重心长地劝道:

  “皇帝啊,你皇姐也是为了你好。一国之国母,需要有个体面的出身才是。”

  “体面的出身多简单,随便编一个就是了,”皇帝说道,“何况母亲当年的出身也不好啊,如今不也是一朝的太后了。”

  太后听得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当年,她只是先帝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偶得先帝宠幸,诞下了一个公主。可先帝并没有给她名分的意思,依然让她做皇后的宫女,连公主也要养在皇后膝下。

  若不是后来公主不明不白地死了,死因又查到皇后头上,她恐怕一辈子都只是个宫女。皇后失了势,也为了安抚她的丧女之痛,皇帝才给了她一个名分,她才得以再诞下当今的皇帝。

  那些支持英王的人,往往私下里就喜欢拿太后和英王的生母说事。只是她没想到,如今连自己的儿子也要用这东西说事了。

  太后冷着脸:

  “你若是喜欢晴眉,纳她入宫也无妨,立后是万万不可的。”

  皇帝也渐渐回过味来:既然都不同意立晴眉为后,那就先纳入后宫也无妨。反正到时候成了朕的人,朕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于是,皇帝终于松了口,有些撒娇地说道:

  “这可是母亲说的,那朕就纳晴眉入宫了。”

  太后也松一口气:

  “你肯让步就好了。不怪明玉说你,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那样的事,明玉不能不驳斥你,是皇帝你做事太没有分寸了。”

  皇帝当然知道自己没用,但他想着自己不必有用,他是皇帝,别人都必须辅佐他。有太后和摄政王在,他就可以每天不用理那些烦人的政事。因此,听太后这样责怪自己,皇帝有些心虚,狡辩道:

  “没、没有,朕没有坚持要立晴眉为后,朕后来说了,只纳入后宫也行。但皇姐还是不允,她说这件事不要朕来管。”

  太后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她真是这么说的?”

  若果真如此,那柳明玉可是有些过分了。

  皇帝没什么底气地眨眨眼,马马虎虎地说道:

  “嗯……对啊,皇姐就是这么说的。”

  说罢,站起身来:

  “母亲,朕昨日和贵妃说好了,要去他宫中用午膳的。朕先走了!”

  话落,就带着小太监离开了,生怕晚走一步就要被太后多问几句。

  望着皇帝的背影,太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余光乜到一旁站着的女孩,也不看她,呷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地问道:

  “怎么,留下来,是有话要跟哀家讲?”

  头一次被太后主动问话,阮棠有些紧张,忙行了个大礼,说道:

  “太后明鉴,摄政王并没有说那样的话。”

  太后的动作一停,忽然重新审视起眼前的人。阮棠不敢抬头,但能感觉到太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轮转了许久,似乎要把她的心看透似的。

  良久,太后笑了:

  “傻姑娘,起来吧。”

  阮棠小心翼翼地起来。

  “知道哀家为什么说你傻么?”太后徐徐说道,“你一个新晋升的官吏,竟敢对皇帝的家事指手画脚。摄政王和皇帝的事,有你插嘴的余地吗?”

  阮棠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僭越,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臣只是担心太后和摄政王之间有嫌隙,毕竟……毕竟摄政王是我朝肱骨,若伤了君臣之礼,是伤了我大祁的根本。”

  太后瞥了她一眼:

  “你和柳明玉很像,都喜欢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阮棠想鼓起勇气请示,去看看柳明玉。但太后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而是吩咐道:

  “坐过去,陪哀家下盘棋吧。”

  “臣……”

  阮棠哪有心思下棋,一想到柳明玉那时的神情,她整个心思都是乱的。

  太后已经命人摆上棋盘了,见她迟疑,缓缓地问道:

  “小姑娘,你是想抗命吗?”

  阮棠没办法,只好在太后的对面坐了。

  ……

  “您、您说什么?”群芳苑里,晴眉不可置信地问道,“您是在拿奴家打趣吗?”

  柳明玉面无表情,心说若真是打趣就好了。

  她没有回答晴眉的问题,而是直接问道:

  “孤只是来问你的意思。入宫,你肯吗?”

  晴眉的心跳得厉害,逐渐红了眼眶。听柳明玉这样问,一下子跪倒在柳明玉的脚边:

  “摄政王千岁,奴家、奴家知道这是恩赐,本来不该如此不识抬举的,可是奴家已经有了心上人!”

  她啜泣起来:

  “奴家知道自己的命贱,不配追求什么。可是奴家是真的爱她,没有她,奴家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她伏在地上,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柳明玉的回应。

  一个青楼中人,如何能够抗衡皇家的命令呢。晴眉甚至打定了主意,如果柳明玉执意要讨好皇帝,去调查这个所谓的心上人,然后以此胁迫她入宫,那么她一定现在就一头撞死在当场。

  过了许久许久,才听得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孤知道了,”柳明玉仍然是那副淡然的神情,却将指节捏得硌硌作响,“你不要急,这件事,孤会想办法成全你。”

  晴眉泪流满面,抬头望着她:

  “您说真的?”

  柳明玉无所谓地轻轻一笑:

  “反正太后已经赏了孤一耳光,再赏一个也无妨。”

  说着,又看向晴眉:

  “对了,往后别再给孤下那种药了,酒都变苦了,会不好喝的。”

  怔了片刻,晴眉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做的那些事,摄政王自始至终都知道。而即便如此,摄政王还是愿意成全她。

  她叩首在地,泣不成声。

  这时,却听房间门外有动静。

  鸨母在门外说道:

  “晴眉姑娘,张员外给你送礼物来了。”

  身为花魁,晴眉的客人都争相为她一掷千金,这种事情太常见了。晴眉赶紧收拾收拾神色,把眼泪拭干净,说道:

  “拿进来吧。”

  房门打开,几个下人挑着一个大箱子进来,贴着墙根放下了。还没打开看看里面,鸨母又向晴眉说道:

  “你出来一下。”

  她有话要说,可是妓|女之间的话,又不好当着摄政王这种身份的人的面说,就只能把晴眉叫出来。

  柳明玉点点头,晴眉这才跟着鸨母出去。

  房间只里剩下柳明玉一个人。

  安静的屋子里,忽然听得一点响动。

  像是人的呼吸声。

  柳明玉心中骤然警惕起来,向房间外吩咐道:

  “来人!”

  却无人回应。

  怎么回事,孤带来的那些侍卫呢?柳明玉奇怪,想要出去,却发现房门竟被人从外面拴住了。

  满朝上下,谁能有这个能耐,把孤身边的人调走?

  柳明玉心中愕然,瞬间想到了答案,却不敢相信。

  是太后,只有太后有权力这样做。

  此时,那呼吸声越发重了,像是醉鬼的呼噜声,随后忽然顿住。

  柳明玉听清楚了,这声音是从那个大箱子里传出来的。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

  她慢慢地靠近这个箱子。

  离箱子五步远、三步远,最终只有半步远。

  她试探着伸出手,打开箱盖——

  “好香啊,谁家的姑娘这么香?”

  话音未落,一只男乾的手猝然从箱子中伸出来,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

  “放肆!”

  柳明玉厉声喝道。

  不料,这男乾一点也没有松手的意思,从箱子里面爬了出来,另一只手也往她身上伸。

  这是个醉鬼,见了眼前人,还笑嘻嘻地道:

  “我叫鸨母给我找个漂亮的,没想到竟找了个这么漂亮的。”

  醉醺醺的男乾使劲地向她身上贴,还仗着酒劲,散发出臭气熏天的信息素气味。

  柳明玉到底是个坤泽,虽然厌恶,却仍然双腿一软,失了气力。

  ……

  最后一个棋子落下,太后笑着看了看眼前的女孩:

  “小丫头,你输了。”

  阮棠认输:

  “太后棋艺精妙,臣自然是您的手下败将。”

  “不,”太后摇了摇头,和蔼地笑道,“哀家告诉你,为何哀家与人对弈从来不输。”

  太后观赏着棋盘上阮棠被自己吃掉的那些棋子,满意地笑了:

  “因为哀家是太后,别人不敢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