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出门得早,天色不太明朗,林间幽幽薄雾还未散去,三米外仍能看得清,不影响行走。

  通往长生镇的路和初来时一样,没有人行走的痕迹,就连她们的痕迹也都被掩埋在厚雪之下。

  秦榆牵着影影的手,小心地护着她,身后的莫喻辰看得嫉妒的眼都红了。

  他的眼睛忽的瞥到影影腕间露出的伤疤,零零散散的结痂,像是被钉子扎出来的一般。在影影的衣下还有大片像这样或大或小的伤口,只是她不说,没人会知道。

  秦榆在队伍中是医师的位置,大抵是亲眼看到才会如此照顾影影。

  莫喻辰收了收性子,不去跟小孩争什么。

  静悄悄的林子里,只有阵阵过雪声,还有偶然路过的寒风,吹动树梢落下一块积雪。

  他们很快来到那个山洞中,和先前一样,只不过是天色稍暗了些。

  莫喻辰疑神疑鬼地左顾右盼,生怕从哪冲出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影影回头看他的模样,“害怕了?”

  她的声音似平常的问候,眼中却含着挑衅。莫喻辰瞬间支棱起腰杆,抬头挺胸,“谁谁害怕了!”

  尽管如此,他的害怕还是透露出来了。影影得到满意的结果,对着莫喻辰勾起一个包含讽意的笑容。

  在秦榆回过头时,那笑容转瞬即逝,她挽着秦榆的胳膊,两人一起走进洞中。

  被一个小丫头看不起,莫喻辰一时恼羞成怒,心中暗骂她是个小肚鸡肠的小姑娘。

  身后忽地落下一块雪,将莫喻辰砸得怒意顷刻散去,往洞里跳了一步,站定身子面对山林。

  身后空无一物,薄雪覆盖的地面上是一片落雪四散的狼藉。

  莫喻辰双眼滴溜溜地转,不敢多想,他不知道他会想出什么可怕的东西,忙转身小跑追上前面的两人。

  来到祭台前,光线更加昏暗,穹顶上的光芒少数能达到底部,怪异的味道混合着植物的清香,地上的血渍被掩盖在零星几点的雪下,让地面看起来似有细小的粉色星点。

  莫喻辰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像是将天空倒了过来,但看向穹顶时,却好似看到了一双猩红的星星在闪烁。

  它消失了。

  秦榆和影影还要往前,莫喻辰驻足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穹顶。

  两人回过头,见状,秦榆叹了口气。

  “你的伤还没好,不便走那弯斜的路,就留下陪他吧,我一会儿就回来。”秦榆说着把影影抓着她胳膊的手轻轻拉开放下。

  影影看着秦榆,洞窟中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反正也没什么危险,她不太想跟莫喻辰待在一块,可见秦榆的无奈,她只好点了点头。

  秦榆绕过祭台,向着通道中走去。

  影影看着莫喻辰,就这胆小的模样,连她都不如。她向前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他的小腿肚子,他神情慌张,竟差点跪了下去。

  他是回过神了,“我师姐去哪了?”

  影影很确定她们方才说话并没有避着他,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连秦榆的声音都听不进去。

  见影影眯了眯眼,莫喻辰挠挠脑袋,他似乎忘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你如此心魄是没有胜算的。”

  莫喻辰茫然道:“你什么意思?”

  “胆子小,还没有保护她的能力,秦榆常处于风波之中,她又怎么会看上你呢?”

  影影不知道秦榆有没有和莫喻辰说过这些,但在她看来,莫喻辰对自己的认识不太准确,若他真的有用秦榆也不会一直赶他走。

  “谁说我胆子小了!”

  风声呼啸而过,莫喻辰缩了脖子。

  “胆子小又怎样!我豁出性命也会保护住师姐!”

  “你有几条命可以豁?你知道你师姐为什么对我如此照顾吗?”影影勾唇一笑,甜美的笑容上她深邃如无底洞的深黑色瞳孔让人不寒而栗,“因为我很厉害。”

  莫喻辰眉头不禁蹙起,“师姐不喜欢姑娘。”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逻辑才会认为她在和他抢秦榆。

  “如此笃定?你见过她喜欢过男人?”

  莫喻辰眼瞳一颤,他从未见过他的师姐喜欢过谁,她整日挂在嘴边的也是沈琦,即使她已经走了十几年,到现在秦榆也常常惦念。

  这就是秦榆所谓的军师不上战场,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她的一生从身怀宝物开始就一直在被追逐,根本来不及喜欢任何人。

  “可她心疼我,怜惜我,关心我,这不正是开始吗?她有对你这样过?”

  影影的话让莫喻辰产生怀疑,却找不到突破口,若是仔细回想秦榆看影影的眼神,超脱常俗的关心,虽及不上邢明玉与黎月韵之间的关系,但似乎也有了苗头。

  正如今日清晨,秦榆明显是醋意满满,在影影送她糖果后,那股醋意便消减得无影无踪。

  “影影!”

  就连喊名字都是喊的她。

  影影听见急切的声音,秦榆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她对着眼前的莫喻辰暗骂了声‘呆子’,顾不上莫喻辰,猛地回头,向着通道跑去。

  莫喻辰见影影一窜没了影,随即反应过来方才的急切之声,忙也跟上。

  秦榆来到下层的大宅中,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两人的尸身暂时维持着几日前的状态。

  走近了看才看到,他们脸上布满冰霜,鹿凌波中毒的痕迹变得更深,整个人呈现黑紫的颜色,脸颊上的斑纹不知是冰霜造成还是死后的老化。

  她先走向鹿凌,他浅薄的笑已经永远被冻在脸上,他的尸身完好,略微破损,是生前被揍的。

  当时走的太匆忙,她竟不知道鹿凌死前是笑的。这笑是给她的?还是给鹿凌波的?或者是对他自己的解脱而高兴?

  他的手还压在送她的礼物上。

  秦榆蹲下,拿开鹿凌冰凉粗糙的手,下面的宝石亮着温润而醒目的光芒,犹如幽绿深潭中蛟龙的双目。

  鹿凌知道她爱财,爱稀世珍宝,爱漂亮物件,这宝石质感绵密,色泽古朴,像是沉淀千年之久。

  她拿下宝石,里面那颗黑珠着实碍眼,她在宝石上找不到缝隙,不知是如何放进去的。

  手中的长方块在手中转动,棱角被磨得平滑,并不会硌手。

  几圈下来,正当秦榆觉得无法时,那长方块躺下,打开了肚子,露出里面光滑的黑珠。

  一股奇异的血气涌上鼻尖,刺鼻辣目,紧随着一股清淡的香气袭来,仿佛云端缥缈的轻盈,使人羽化登仙。

  她突然意识到,这似乎就是他们想要的长生丹。

  鹿凌既然没有给鹿凌波。

  脚步踩在地面上的细微摩擦声传入耳膜,如蛇过沙地,如风吹尘砾。

  秦榆回身去。

  原先躺在地上的鹿凌波站了起来。

  秦榆一时间脑中轰然,虽说她能把将死之人拉回来,但她从未见过已经死透的人站起来。

  这是梦吧?

  鹿凌波脸上带着诡异的笑颜,过分开朗的表情撕扯僵硬的脸,唇瓣裂开扬起诡异的笑,僵硬的苹果肌迟缓的随着笑容抬起。

  她走了几步便向她奔来,速度很快,瞬息之间她离秦榆只有一丈的距离,秦榆竟一时双腿僵直,呼吸停滞。

  这是梦吧?

  鹿凌波脸上的毒纹依旧,寒风试图唤醒秦榆的意识却将她几乎凉透的身子吹得更加僵硬。

  香气随着寒风再度涌起,冰凉的香味将她唤醒,几乎是在一瞬间,秦榆手中宝石合上,她握紧了手中的宝石,抬手挡住鹿凌波伸来的手,抬腿将她踹开。

  恍惚醒神的她站得并不算稳,后坐力使她摔在地上。

  “影影!”

  她根本来不及叫第二个人的名字。

  鹿凌波退后几步,几乎没有缓冲,她再度冲过来。

  秦榆晃悠悠爬起,颠簸地向后退去,鹿凌波追上。

  她抓着宝石的手抵挡了一下,鹿凌波像是碰到火炭似的把手放开。秦榆瞧见契机,但只挡几招便扛不住了,被鹿凌波一掌打在肩上,飞了出去,在地面上滚了几圈才停下。疼痛似能穿透身板,她只觉得半边身子已然麻痹。

  鹿凌波竟有这样的实力?为何当初杀起来轻而易举?

  鹿凌波低头看向落在地上碎裂的宝石,径直拿起了那颗黑珠,面上笑容更甚。从她颈后钻出了一条红纹的白蛇,它对着黑珠呲呲猩红的长舌,而鹿凌波眼中没了光亮不再有生气,反而是白蛇的眼睛亮着血红的光。

  嗡嗡声传入大院,白蛇回头看了一眼,大波黑虫向着鹿凌波涌来,有两人跑进大院中。

  鹿凌波一个闪身跃开,将黑珠喂给身上的白蛇。

  冲来的两人挡在了秦榆身前。

  黑虫如浪将鹿凌波笼罩住,偌大的黑球被震荡开,鹿凌波身上被咬出大大小小的口子,并没有衰减她的力量。

  在她身后凭空出现一道裂缝,令在场人都觉得怪异,像是能通过裂缝去到另一个地方。

  鹿凌波的笑容再次扬起,她对着三人抬了抬手,整个空气涌起一阵肉眼可见的动荡。几乎不到一秒,影影不知那是什么,却下意识召起黑虫形成一道虫墙。莫喻辰总觉得不对,转身将两人抱在一起,用他的身体护住两人。

  下一秒,黑虫的尸体零零散散打在身上,三人一齐飞了出去,莫喻辰滚得最远。

  场面陷入安静,只听到‘咚’的一声,鹿凌波倒地,而她身后的裂缝迅速收缩,那条红眼白蛇不见了踪影。

  缓过神来仍觉得不真实,怎么会有人有这样的实力?

  秦榆拉起面色惨白疼得皱眉的影影,询问情况,滚得较远的莫喻辰自己爬了起来。

  三人都没什么事,倒是影影的虫子们伤亡惨重,已经有虫子自主把尸体往篓子里搬。

  秦榆试探的动了几下鹿凌波,她已完全没有了生气。

  或许鹿凌所说的山灵便是那条蛇,他应是发现了什么才没有将长生丹拿出来,还让她带走,可惜她没带走,还把宝石摔破让她顺利得到长生丹。

  影影和莫喻辰不知道见到发生了什么,后来听秦榆说,影影才知道她错过了一条红眼白蛇。

  影影心中有愧,看白蛇的重重诡异行径,应该就是给她篓子的人要找的东西,她得了人家的东西,却没有及时赶到杀了那条蛇。

  莫喻辰似是在星道中看到了什么,他只说这白蛇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在这个世界没人能敌得过它,它既然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不用想太多。

  这件事在人心上留下深刻的印记。

  将两人安葬在大宅之中,几人便离开了,一路上谁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小疙瘩说,那条白蛇便是让南窟关门的东西,当年的惨案便是它一手造成的。

  影影更加落寞,小疙瘩见情况不对赶忙安慰道:“人怎么能斗得过妖物呢……那是来自魔界的东西,老头说尽力就好,先主人也没能打过它呀,小主人才十五岁,没有受伤已经很厉害了。”

  ‘所以你和老头是和那条白蛇一起来的?’

  晦涩难懂的低语从影影嗓中发出,只有小疙瘩听得懂。

  小疙瘩静了一会儿,“是。”

  ‘那你会像它一样离开吗?’

  像白蛇那样凭空消失一般,没了踪影,仿佛从未存在。

  它若是想回去,那得耗费百年,重复那条白蛇所做的事才行,更何况,它现在有了想保护的人。

  小疙瘩在影影颈边蹭了蹭,“我不会离开,我要一直陪伴您。”

  冰凉的壳与它搭配在一起,就像一个冰点掉在衣服里,冷得让汗毛竖起。

  本还在沉着思考的影影突然打起一阵抖来。

  正发呆的秦榆的视线突然转了过来,回神的声音稍愣的问道:“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