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鹤为人圆滑又心思缜密,见林湛阳已明白了自己身世底细,对自己却依旧一如既往,待他更与别人不同。他性子虽有些薄凉,却知晓好歹,别人待他真心,他便也诚心诚意与人做朋友。

  他有意亲近,又出自真心,这谁也抗拒不了,林湛阳无知无觉便与他说得多了些。也是了解深了,才越发觉得林湛阳这人有意思。

  原先只能远远观望,那当真是个顶顶清高孤冷的模样,可真交往上了,才知道这人耿直纯质里带着孩子气的天真烂漫,秉性却是个温柔敦厚的老好人。被人误解排挤了可也无所谓,被人怨恨非议了也只觉得那是别人的自由,同他没半分干系。

  其实这才是正经活法呢。

  薛鹤一时盯着林湛阳的侧脸想出了神,恍惚觉得自己往前汲汲营取机关算尽的十几年都是白活了。

  不不不,可快打住吧!

  林湛阳那个万事不沾心的才能这么潇洒痛快地过活,他不过一个凡人,红尘牵挂这么多,又哪里能一概而论。

  薛鹤心底里苦笑了一番,回过神来才发现林湛阳正睁着一双碧眸,清凌凌水润润地端详着自己:

  “想什么这么入神,我都看了你半天了也没个反应。”

  顿了顿又道:“算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的。”

  这人吧,总免不了爱之他便有千般好的偏心眼。林湛阳不过随口之语,薛鹤也硬是从里头看出了他的温柔宽厚:

  你说一般人,若是聊天对象半路走神,不说恼不恼,不都免不得要把人注意力拉回来么?

  他却也厚道,就这么等着他自己回神,只凭这一点体贴,便胜过无数人去了。

  薛鹤百转千回地带滤镜看人,面上自然妥帖地笑一笑将这茬揭了过去。他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哦,正说着薛鹤家里正火热的生意。

  他家往前分宗的时候生意是折了大半,可薛鹤父亲是个能耐的活络人,挂着个乡绅的头衔,手下一帮管事兢兢业业,这些年来倒也回过了不少元气。薛鹤说这些与林湛阳听,模样瞧着坦然,心里却免不了一重忐忑的试探。

  司徒琅在旁边看着没吭声,却也是个不知怎么爱替林湛阳操心掌眼的,面上说着商户在他眼中不分高低,实则心里却也颇提防商人的钻营性子。

  见薛鹤半点没商户那些藏头露尾的小家子气,正儿八经的交心,这才高看他一眼。

  这小子人品不错,本事也有,往后或可用一用。

  ……

  林湛阳自然不如他二人想的精深,光注意薛鹤说的生意了。薛鹤说他家本做胭脂水粉,近几年他父亲正想法子要打进布匹成衣的场子里去,这可就让他打上了主意。

  薛父正愁着拿不出什么特色打响招牌?

  林湛阳便一点没不好意思,大喇喇将自己那手女工和设计的“闲暇爱好”交代出来。

  “等等,你这意思是要与我父亲合伙做生意?”

  薛鹤目瞪口呆半响,才试探着问了一句,林湛阳却半点没觉得有问题,兴冲冲地摩拳擦掌,正是一副“钗于奁内求善价,只待今日正时飞”的模样。

  薛鹤看他不是说笑,连忙摇头:“别闹,若被林大人知道我把你往经济一道上引去了,我怕便没命回金陵老家了。”

  “你是清贵的世家子弟,做什么想不开要掺和到这里头来。”

  想了想,薛鹤权当林湛阳是银钱方面手脚拘束了,才想入股拿着分红也多一份嚼头。

  这样听着其实也不少见。他们薛家打开门做生意,也多的是用这手段哄那些纨绔子弟的时候。

  这方面的花销,平日里瞅着是白白丢了银子竟海里,可薛父却早与他掰扯过了:

  这钱花出去,一来免了不少麻烦,省了有事没事被人打秋风的花销;二来主动送上干股,既打好了关系,付出的又比被人讨上门来的少;三则入了股,那生意便与他们休戚相关,别看他们都是些整日游荡的二世祖,背后的靠山可不闲,若是出了事,为了这份干股便有不少人要帮忙保下自己的进账。

  往常看着是丢进水里都听不见响?正是听不见响才说明万事大吉,和气生财呢!

  可林湛阳哪里看重的钱,他一摆手,直说自己求的是名!

  什么名?下海经商还能有好名声?薛鹤眼珠子都差点没瞪出来。

  林湛阳琢磨这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他要怎么解释自己意在让自己的设计名扬天下,最好还能在这世界的美学史上落下一笔 ,千古流芳?

  解释不清,当下里只能断然先拒绝朋友好心提的建议,只强调:“你且慢些打算,所谓眼见为实,你且同我回府,到时你便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薛鹤拿他没辙,只得求助地望向司徒琅,好歹这人觊觎着自己这位小朋友呢,总不该看他这么一猛子扎进泥潭里去吧!

  然而忠顺却是头回见林湛阳对一件事露出这般风风火火的冲劲来,亦是例外。在他忠顺王爷的脑子里,林湛阳哪是能甘于做官的脾性,那直肠子进了官场,保不准不出一个月就被人拆得骨头都不剩了。若不做官,别的干什么他护不住?全凭他喜好,怎么开心怎么来便也尽够了。

  当下里不但不拦着,还撺掇着两人择日不如撞日,索性提早离席,去看看林湛阳的小秘密。

  只是,“说好的最与我亲厚,倒从不让我看你那些宝贝。”司徒琅一琢磨,便想起来自己之前几次撞见林湛阳拿着工具忙活,当时笑他姑娘家似的爱绣花,如今才回过味来。

  “……”这又是多大的脸,谁与你最亲厚了?林湛阳瞥他一眼,不知这人哪儿来的自信。

  司徒琅先去开道,直说有事与他二人相商要先行离开。知府公子不甘心,刺了几句“莫不是席上怠慢不周”云云的酸话,可又哪里拦得住司徒琅这个当王爷的,只能由他们去,至多不过往后传几句林薛二人是怕得缩了之类的罢了。

  司徒琅完事下山的时候,林薛二人已经去马厩提了马候着。他瞧见林湛阳那匹红雪便是一愣,再看林湛阳那大喇喇毫无所觉的模样,眼里已经带上几分探究。

  ……

  薛鹤万万没想到,自己新结交的小伙伴,居然还是个手工大佬。

  不只手作全能,而且这设计,他是管那个叫设计吧,设计出的成衣当真是件件不凡,丝毫看不出针脚,款式也太多是前所未闻的。只有一点……

  “这衣服也太暴露了些,正经女儿家哪里穿的出去。”薛鹤愁眉苦脸地盯着面前的几套女装,看小伙伴的眼神都有些微妙了。

  没看出来啊,林湛阳瞧着清正,骨子里也是个这么爱玩的。这堆衣服里,曲线毕露都只能算是保守的,露胳膊露大腿露腰露背的大把,他这个开了荤的小子看了都要脸红。

  老兄,稳。

  林湛阳全然不知道薛鹤淫者见淫,已然见识过这里人的“保守程度”,他很理解地一点头:“这简单,那就当做不正经的衣服卖呗!”

  等等,我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可怕的词?这个勉强也算饱读圣贤书的人刚才肯定没说什么“不正经”之类的话吧。

  林湛阳半点没觉得自己有说什么出格的话。他就问薛鹤了,这衣服好看吗?好看。女人家要是穿了他会想看么?想。有市场么?

  最后一个问题,薛鹤看一眼手底下这些新颖别致的华裳,别说有没有市场了,这做出来,就算不穿出门,收藏着也爽啊。只要有一个人穿着出门,被人瞧见了,他赌咒发誓第二天就有人学。

  于是到底不能违心地说一句没有。

  那就没问题了呀。

  林湛阳打算得清楚,他要的是才华被认可,甚至能够成为一个开创时代的先驱名垂千古——一时的污名算得了什么,历史总会还他清白的。只要想想往后他的作品保不准便成后世学生的参考范例,他就觉得爽。

  当然有名了有钱也很好,有钱才能支持他剁手买买买,好研究更多的材料搭配嘛。

  这可是低级文明时代,提取材料比原来的星际麻烦太多。就算有系统内置的材料分解器帮忙做出特殊效果的材料,可毕竟原材料也得花钱买、花钱实验呐!

  林湛阳便毫无负担地把自己的注意说了:“不若开两个独立的牌子,这些传统的衣服,还有些意外之喜自然是量少而精,价钱再高也不出格的。这些……价码也不低,不妨先从那些扬州瘦马里的头牌啊、有钱商户家的姨娘入手。”

  说得简单,仔细一想,发现实行起来也的确有可操作性。

  这些人底线底嘛!

  “还非得是有钱商户和头牌?”

  “那当然了,不然你送上去了人家也买不起呀。”林湛阳这话回答得肯定,随口指了几件衣服,说了价码,纯材料,不算他花的功夫心血,可让两人吓了一跳。再说自己的设计费,更能称得上狮子大开口了。

  “这衣服这么贵,哪儿能卖的出去。”

  “怎么卖不出去了?东西够别致、人无我有对了眼就能卖出去。”林湛阳言之凿凿地瞪了薛鹤一眼,哼道,“总之你若折了价码贬低了我的格,那我宁可自己买回来烧了一干二净,也容不得你随便玷污。”

  嚯!还有格呢!

  “你很缺钱?”司徒琅问。

  “缺,也不缺。我没啥日常开销爱好的,月钱都绰绰有余,可买材料不要钱啊!薛鹤,你拿眼睛瞅瞅,这件件衣服的料子,你可能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说不出。薛鹤正琢磨着这件事没好意思问呢。他摸着手上那滑溜溜的材料,嘴里只顾得上啧啧称奇了。

  先前没仔细看,这会儿拿着久了,才发现这薄薄不打眼的衣服触之竟有种玉质冰凉,越久越舒服,既不凉得冻人,又妥帖丝滑的。

  当下里又琢磨起别的几件衣服,竟是套套都内有乾坤,一连翻了七八套,都没重复的。

  这可就撩得他心痒痒了。若能批量生产这料子,成衣倒是能缓一缓了。可一听林湛阳这口吻便知道,这东西做起来不便宜,怕是更不容易。

  林湛阳道:“制作困难和昂贵还是其次,关键是我先期为了试验出这个配比花的功夫才是最惊人。”

  这还是他星网工作室里恰好有一台模拟器,可以模拟推算出一个大致的实验方向;再有暖暖系统里的黑科技“设计工坊”,能迅速分解重构一些废弃的材料。

  就算这样,可替代配方毕竟还是得一点点试出来,若是倒霉了,千万次错都是正常。更别说他还有强迫症:总忍不住拿做出来的材料和自己原来用的那些比较。

  见过最合适的,又怎能容忍自己做出次品。

  “所以我不但缺钱,来多少钱我都不嫌多。我这些衣服,本来也就不是给穷人做的。”

  薛鹤和司徒琅这回才是真的大开眼界。这话听着厚颜无耻又市侩极了,这人说得却理直气壮至极。

  “做什么这般看我?”

  “……只是觉得,往日小看了你,竟没想到你还这般会做生意。”

  那当然了,好歹他也是自力更生从贫民区白手起家扎进星际最好大学之一的王牌专业的人好吗,怎么可能心里一点逼数都没有。

  真是个半点柴米油盐都不懂的人,也摩挲不出来那让人咂舌的附魔天赋呀?

  附魔,附魔,得先有高承载度武器可让人把魔附上吧。

  薛鹤回去与薛父一说,老狐狸半点不乐意都没有,还嫌弃自己儿子是念书念傻了:

  “以后遇到这种事,别傻不拉几上赶着劝人家撒手。你不想想林家四代列侯,那么一大笔家业是怎么打下来的。便是林大人,手上握着的也是鹾政,鹾政懂么,在江南管着鹾政,那便是陛下手里的半个钱袋子。他要半点不懂经济,能在扬州这火烧屁股的位子上坐稳这么多年?”

  念叨完了又觉得气,也怪自己从前忙,由他娘带着孩子,妇人眼皮子浅没个主意,不免与本家那些被官场尊贵迷花了眼的带跑偏。

  是,官老爷是威风八面,可没钱,圣人都得失眠。做生意怎么了,除了被打成贱籍,哪儿比别人差了?去看看那些传承绵长的世家,哪家不是暗地里一大批生意的,你以为光靠收贿赂讨赏赐就能攒下那些家业?

  薛鹤一面被教训得面红耳赤,他之前也是总以为自己家做生意而羞愧的。虽说不至于引以为耻得遮遮掩掩,可也总有些膈应。想得深了,一时竟红了眼眶给他爹叩头认错,只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可够了,这父慈子孝的闹得我不自在。”薛父一面嘴角压不住地上翘,一面又嘴上嫌弃。又想起来一事,“你说那料子极为不凡,怎么个不凡又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我也没个底。你且去说我同意与他合作了,最好再讨些衣样来——我亲自瞧瞧那料子。”

  “他说那料子可贵,做起来又麻烦,他也没多少,自己衣服都做不够呢,父亲你……”可别打那注意啊。

  薛鹤解释了一句,薛父只摆摆手,让他附耳过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交代了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说的加更,其实是有的,这个是收藏满500那个

  趴,要夸夸要亲亲抱抱举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