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君辞回到忠纯王府的时候,京城之内已经是华灯初上,迫近夜市。天边的落日已经完全的隐匿无踪,只剩下余晖将天际染得赤红如血。

  御王府一如既往的安静,清冷得仿佛这是一座没有主人的宅邸,尽管每天这里都有几十人负责清扫打理、准备主子的日常生活。

  御君辞在管家的伺候下脱下外袍,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他始终和这朝中的许多人都不同,他们热衷于汲汲营取权利来获得更高的快乐和享受,而他,更多时候只是一个赶鸭子上架,为生计所迫之下不得不沾染上一身尘埃的俗人。

  “主子,您这回也算是先斩后奏,是不是……要给宫里递个帖子解释清楚?”歇了也没多久,这就又听到陆成的声音。

  看吧,这就又来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这个当枝叶的也只能随风而动。他自嘲地一笑,下一刻,当着陆成等人的面,他忽然伸手去蘸了面前茶杯中的茶水,以指为笔,直接在桌上用水迹写道:

  “解释什么?”

  主人你!你居然用手!

  陆成心中的愕然足够用打上三十二个感叹号!天知道,御君辞可是个手帕都只用一次、龟毛至极的洁癖啊!更别说用手蘸茶水这种不雅的行为了。

  陆成在心里呐喊了一通,然而面对御君辞平静的眼神,他也只好平静了下来。

  “主人虽掌管镇府司,可直管刑侦诉讼,可毕竟留人园里的那位身份非同一般……”

  陆成说着,就看见御君辞忽然起身,径直往内堂里走。

  他心里唬了一跳,别是主人生气了!

  生气其实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换别人也遭遇一遍废太子对主人干的那些事,现在废太子都失势了,还不让主人这个受害者去落井下石,谁听了都要着恼。从情感上,陆成是支持御君辞的,要他陆成说,换一个身份,把废太子阉了都不算造孽!

  主人这动作也的确跟负气出走、拂袖而去差不多,可……身为御君辞身边头一位的亲信,陆成拍着胸脯保证——

  他家主人生气起来又憋又闷,绝没有这么外向的。

  所以反推,这应该不是生气了?

  陆成正这样想着,只见御君辞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又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朝自己招招手。陆成心中一颤,连忙凑过去,仔细观察御君辞的脸色。

  御君辞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依旧是各种诸如清风朗月或者君子温良之类的词都能往上堆,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气顺了不少。

  虽说他一直就是这幅模样,不过看起来,主人这的确是没多少生气的意思吧。

  陆成心中微微一定,跟着收到御君辞瞥过来示意他继续的眼神,他、他说到哪儿来着?

  哦!“义忠亲王便是有病,终究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这骨子里和圣人留着一样的血。虽说现在是……可保不齐圣人什么时候又念了旧。主人你往里头掺和地太深,是不是也给自己留条后路?”

  御君辞放任他继续说着,绕过亭台楼阁,推门进入内室之后,又直接让人候在外头,自己去了里间更衣。

  陆成也没往心里去。

  换你有一个哑了的主人,你也得习惯自己说十句对方都沉默以对的日常嘛!

  陆成继续苦口婆心的劝:

  “再者,算起来宗亲若是犯了事,也得是宗人府出面,这算是家丑不得外扬。这留人园虽说名义上是归主人你管辖,一应看护也皆是由咱们镇府司出人,可圣人并宗人府在里头安插了多少人……这也是算不清楚的一笔烂账。”

  “主人你越过圣人,直接去了留人园,若是那位之后身体哪个不好了,那陷害您可不是一踩一个准?”陆成心里那个担心啊,他的主人多么高风亮节的一个人,就算现在执掌镇府司,可又哪里知道这世上的阴谋勾当有多艰险呢?

  还是那句话,永远不要吝于用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你的敌人!

  “或者圣人知道此事,又不见您回禀汇报,多有些不美……”

  “陆成,你越来越像我奶嬷嬷了。”忽然,屋里头传出一个低沉优雅的声线,直接打断了陆成的碎碎念——甚至把陆成的话卡在嗓子眼儿。

  “……!!!”

  “主人你你你你的嗓子……不你的声音怎么……”

  要是陆成是个现代人,现在就能体会到什么是大脑当机一分钟的感受了。

  主人你终于会说话了!

  不对,主人你怎么忽然会说话了?

  啊还有,主人你的声音怎么变低音炮了!

  陆成都不知道自己该欣喜若狂还是喜极而泣,但事实是,他语无伦次又惊悚地看着屏风内那个高挑修长的身影,一句话不由自主地从嘴里秃噜了出来:

  “何方妖孽!!!”

  “……”

  特意换上司徒琅那个皮的御君辞恰好从内室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个能遮住半张脸的银制面具,正要出来找面镜子给自己戴上呢,就听见他的亲卫崩溃的惊呼。

  哎,算了,毕竟是个忠心耿耿的,蠢就蠢点吧。

  “是我,陆成,别慌。”

  虽说能说话了,但想想是顶着司徒琅这张皮,御君辞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可他这点不自在,在看到亲卫那张吓傻了的脸之后,却也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主人?你这是……三王爷……”陆成心里乱糟糟一片,然而服从命令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听从了御君辞的话。

  “这是一样奇珍仙衣,是我当日落难扬州时偶然所得。着此可以变成我记忆中的另一人,自然也就如那人一样能够自如交谈了。”

  大概是御君辞的语气太过平缓自然,陆成听了也跟着觉得……嗯,这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家主人嘛,有点奇遇很不可思议吗?负负得正没听说过吗?他家主人都倒霉这么多年了,时来运转才是正常的发展模式。

  这个……给衣服的神仙眼光不错。

  陆成耿直地信了御君辞的说辞,甚至还认真端向一番之后肯定道:

  “原来如此,我道主人这面相为何如此面善,可不就是三年前三王爷那细皮嫩肉的模样么?”

  “……”御君辞眼神微妙地看了一眼。

  “我哪里说错了么?主人?”

  “……日后湛阳的事,你集齐后直接给我,免去整理。”

  “啊?这,主人,这一部分工作量不大呀。”反正林少爷每天也就是吃吃喝喝练武读书画画绣花(?),他做总结也不费力的。

  “这是命令。”

  “是。”

  “至于留人园,到此为止,你们勿再多想。”

  “是。”事实证明,就算是再温文尔雅的人,一旦使用简洁短促的语句之时,威慑力也会猛然飙升一档。你看陆成现在就一点废话都不敢多说了。

  趁着能说话,御君辞开始将事情一样一样地交代下去。只是比起他数年前口舌健全之时,陆成还是敏锐发现了其中区别,他变得言简意赅了许多呀!

  哎呀不行了,陆成觉得自己光是想想,就要被脑补给虐出眼泪来了,他可怜的主人哦!

  “第三,江南那边,虫子抓出来否?”

  “回主人,暗卫这边要紧的自查已经结束,兄弟们当都是干净的。至于派去江南的镇府司人马,除去本来就留下来的那几只小虫子外,这次又挖出来一只,是否要一并除去了。”

  “不急,留着吧。”御君辞一顿,“只有一人?”

  他在林湛阳身边安插了那么多人,而且还是确保人手一定干净可信的。可结果呢?这么要紧的消息仍旧迟滞到要林湛阳自己写信告诉他,他才知道的地步。

  现在跟他讲,这里头有问题的可能就一个人?

  “那一个人,也是派去扬州府衙里的钉子,并非负责林少爷。”陆成还不怕死地纠正道。

  “那你说是为何!湛阳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你哪里一概不知了啊!你都快了解他了解到,他每天里衣什么花纹汗巾子什么颜色、写了什么字舞了多久枪、无知无觉怼了几回人都一清二楚了!

  这还是一概不知?!

  我这个当暗卫头子的,以前连我妈绣了几个荷包上花纹有啥区别都看不出来的,就因为林少爷,现在已经快能够熟练分辨我妹那些小姐妹的口红色号了好不!

  当然上面这些,肯定不是陆成的回答。

  他声音平稳得特别暗卫首领的风范:“因为林少爷不让啊!”

  “什么不让?”御君辞一愣。

  “林少爷……他似乎早就发现我们在暗中保护他了,因此许多事都刻意避开我们,特别是与主人你有关的时候。我们总结下来才发现,林少爷似乎将派去暗中保护他的那些人都当做是因为主人的缘故来监视他的图谋不轨者,担心他们会对主人您有所不妥,故而时时提防。”

  其实陆成回过头想想……林湛阳这么想也没错呀。

  他们的确是监视他么。

  至于是否图谋不轨……咳,这个就要主人自由心证了。

  “他、他瞒着那些护卫,他们就都没察觉出来?”御君辞可没那么好糊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之前废太子那件事上您怎么那么好说话,这会儿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是怎么回事?陆成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只好叹了口气,哎呦我的主人啊,双盲啊你别忘了!“因为派去的人虽说是暗中保护,可主人您说了,非到万不得已,不能让林少爷知道他们的存在,不能打扰林少爷的生活,是以他们本就是暗中看顾。”

  跟着陆成深吸了一口气:

  “而关键他们不知道林少爷知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林少爷也不想让他们知道他已经知道他们的存在来打草惊蛇;包括给您的信里他也不想让您知道他知道有人正因为您的缘故在监视他来让您担忧。最终就是……”

  “行了,我知道了。”御君辞语气沉沉。

  “咳,主人……您看,能不能也谅解一番那些暗卫。”同为暗卫,陆成想想也是为他们鞠一把泪。

  “嗯?”

  “这个……其实他们也努力过的,之前有人试图凑近些,结果不到一天就被林少爷找了个由头……”

  “……”

  “打了顿不算还丢出林家不许他再来当杂役。当时只当是意外没注意,现在回想,才察觉出来林少爷是太敏锐了。”

  “…………”

  他敏锐也很正常。

  至于打不过……

  也很正常。

  “对了陆成。”

  “是。”

  “找时间多看看书。”

  “啊?”

  “这么好的嘴皮子功夫,浪费了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 阳阳这章没出场,伐开森(趴)

  小戏骨们好好看啊,宝钗黛玉李纨凤姐儿真的!太好看了!(≧?≦)?

  P.S.我们胖迪!解放了!开香槟庆祝胖迪终于不用被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