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君辞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不管别人信不信,至少在明面上他就是个口不能言、有种种不便的哑巴。当哑巴有一个好处便是,当你不想理会一个人的时候,你连敷衍地附和几句的工夫都省了。

  那主事先是漫不着天际地闲扯了一会儿,然而御君辞始终清清冷冷地看着他,虽未开口,却摆明了态度是“我就安静看你什么时候尴尬得待不下去”那个意思。

  主事心中郁闷,想到朝中关于这位的那些传言,又有些发自内心的渗人……

  天知道王爷怎么就想要跟这位扯上关系了,谁不知道,往前废太子对御君辞是何等关切照顾,结果呢,御君辞还不是二话不说反手就插了废太子两刀!再看他现在这模样,就算是穿着常服都盖不住那皮肉底下的血腥。

  这等不忠不义之人,王爷做什么非要讨好他!

  然而他就算心里再郁闷,可忠景布置的任务,他还是得正儿八经一点不错的完成——就算而他尬聊的御君辞正在玩非暴力不合作。

  所以主事只好在气氛还没有完全冷场之前强行说明了来意:

  “相逢就是有缘,我家王爷向来都对御王爷念念不忘,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能请御王爷与主子一叙?”

  哈,那难道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忠景亲王司徒琰的王府其实也就在他们那一块儿,都属于城东勋贵集中区,无论是距离御君辞自己的御王府,或者司徒琅的忠顺王府都不远。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那些正儿八经的皇子还需要偶尔在老圣人面前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时不时地去串串门皮笑肉不笑一下。但御君辞这个被收养来的王爷,很多事儿就不能这么来了。

  说他不尊贵吧,身上的确留着皇族血统,而且浓度还不小。可说尊贵吧,比起那些正儿八经的皇子皇孙,又肯定是是比不得的。

  地位尴尬的结果,就是他从来都知情识趣,不怎么爱道人前“碍眼”。

  “说起来,章远你性子总是偏冷了些,往前若非大哥和三弟还时不时记挂着,我一晃眼,冷不丁都要以为你出了京城去。”

  二王爷忠景慢慢将刚煮过一遍的茶水倒了,重新浇上一遍,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微压,透着点说不出道不明的笑意。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眼尾细细的笑纹却让他显得十分温柔可亲。

  御君辞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垂眸看着,瓷白的杯具中碧绿的茶叶已经完全舒展开,正随着水气氤氲起起伏伏。

  司徒琰能看见的,便只是他眉睫扫落下的一小片阴影,除此之外,果真是对方心里在琢磨什么都看不透。

  不过他对此并不以为意:“说来我从前与章远你的确往来甚少,是有些冷落了你。总比不得大哥,你的事他是一直记挂在心里的。”

  御君辞摩挲着杯沿的手指一顿。司徒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已经了然:

  坊间流传司徒琊对御君辞多有不同,他原本对此也不过是一笑了之——那可是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司徒琊,他也会为了一个人而妨碍大事的时候?

  别说是御君辞这个老头子收养来解闷当个念想的玩意儿了,就算是他们这些当亲弟弟,对于唯我独尊的司徒琊来说,感情也不过是随手可抛的东西。

  但是……

  忠景亲王微微眯起眼,思绪悠悠飘远,回想着这几年间的风起云涌。

  或许当真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呢?

  司徒琰朝杯口吹了口气:“你一直是大哥照看着的,若是论年纪呢,又和三弟较为亲近,虽说三弟那性子太过贪玩了些,不过他本心不坏,也难怪你们能玩得更起来些。至于我,哎,这么不上不下的,也难怪和你如此生分了。”

  “王叔你客气了,交往相处之道,本就没什么好勉强的。”御君辞提笔写道。

  “嗨呀,其实我这么说,不过抒发一番自己的遗憾罢了。你知道,我平常大多也都是在封地上,也就是这两年,朝中局势看起来不那么顺遂了,这才被父皇召进京。这……说句不好听的,倒真是举目无情。”忠景亲王面露自嘲。

  “王叔严重了。”

  忠景复又道:“虽说与人交往,从来也是没有什么先来后到的讲究,可事实是如何呢?哎,我这个去外头呆了几年的人再回来,可不就是一片举目皆非么,自然是免不得要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恶了圣人的眼。”

  这是……忽然跟他推心置腹起来了?御君辞若有所思。

  尬聊到现在,他也算是回过味来了:

  忠景先是特意让人来一出蹩脚的“偶遇”相邀,等他到了王府,便又是喜出望外倒履相迎,又是亲自奉茶推心置腹的,这分明是想要跟他打好关系的意思。

  可他这个寄人篱下的异姓王有什么好值得他这个正儿八经、眼下按照序齿,分明也是排在首位的王爷来拉拢的?

  其实答案也并没有那么神秘,忠景很快便说到了正题上:

  “虽说交浅言深总是不好,但……我应了你那一句王叔,自觉便是为了二姐,也该对你担起一点照顾之谊。做叔叔的我多言一句,你也莫要见怪……”

  “虽说你与大哥关系好也无可厚非,可毕竟这如今瞧着,老圣人对他还在气头上呢。”

  “ 你这么巴巴地去留人园找他,是否有些不妥呢?”

  留人园虽然现在被圣人指作用来让“发了癔症”的义忠亲王(前废太子)安神疗养之所,但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变相圈禁,还是圈禁在皇城跟脚上,好听一点的说法罢了。

  朝中但凡是有点门路的大臣,隐隐约约都知道点义忠亲王是怎么被圈禁的,到底触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惹得圣人终于下了狠心严惩。

  至于没门路的……

  没门路的也不可能搭上太子的关系嘛!

  既然都知道太子这事儿不可说,自然大臣们也不敢无缘无故跑去拜访刷一波情义值——躲着太子都来不及呢,谁肯凑上去让圣人怀疑?

  当然,不排除也有一些人想要投机取巧逆向思维的,可……留人园被封了。

  外头的人,没圣人的手谕,根本进不去园中“打搅亲王疗养”,就算是义忠亲王的王妃,和刚刚被敕封为郡王的儿子也一样。

  那么现在的问题来了。

  御君辞知不知道留人园的禁令?知道的。

  御君辞有没有成功进留人园?成功了。

  那么御君辞凭什么能进留人园?

  或者说,他进留人园意味着什么?

  圣人已经开始回心转意?

  又或者……那只是他私自的行动?

  如果是后者,那么御君辞这个深居简出的“闲散王爷”,究竟在圣人心中有着怎样的地位,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啊,终于说到正题了。

  御君辞眼神涌动,面上倒是依旧温文尔雅的模样,像是一点没注意到忠景话中的试探之意。对于这个问题,他甚至都不需要忠景再绕几个圈子,反而回答得意外坦荡:

  “二王叔多虑了,去留人园,”御君辞笔下动作一顿,提笔写就,“算作是我分所当为之事。”

  分所当为之事。

  忠景瞳孔微缩,他深深地看了御君辞一眼,的确是温良恭谦,怎么看怎么是一个标准的世家公子,无害又谦和,连低头书写的姿势里都透着温驯。

  然而事实却是,这个二姐唯一的骨肉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御君辞这时抬起头,冲着忠景亲王轻轻一笑:“我有幸被圣人赏识,权且负责镇府司中的种种权责。留人园的安全布防,刚巧也在我权责之内。”

  忠景亲王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不可置信。

  他居然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丝毫不掩饰!

  镇府司是什么地方?

  前朝为了加强对地方管理及朝中大臣的监管,专门辟设南北两镇抚司,负责侦缉刑事,其中北镇抚司更是发展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专事诏狱,可不经大理寺和刑部审核单独处理刑侦,直接皇帝负责。而锦衣卫和东西两厂的厂卫,也因此被指为前朝两大朝廷鹰犬,死于酷刑之下者不计其数。

  本朝建立之后,高祖有感前朝特务厂卫有伤天和,导致民怨沸腾,因此裁撤了东西两厂,严格限制宗人府的职权。而对外的南北镇抚司,更是大幅度裁撤,两司合为一个四不像的镇府司,严令禁止酷刑至死、扰动人心之举。

  但……话又说回来了。

  就算对职权限制得再多,都比不上直接裁撤掉这个部门来得有力啊。

  如果真觉得有伤天和,不应该直接关大门解散吗?

  身为皇室中人,司徒琰扪心自问……

  换他是高祖,他也不裁撤。

  少了镇府司,当皇帝的整天坐镇中央当睁眼瞎?

  所以,镇府司行事温和是温和许多,但他们这些人也不瞎呀,大家心里都门清。

  说白了还是个特务机构。

  然后御君辞……

  哎,这个看着温温柔柔的贵公子,是个特务头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昨天大家的安慰,三乘的寡妇粉能笑着活下去的_(:з」∠)_

  前两章有小天使说看不太懂,我也不清楚是哪里的问题,欢迎有相同困扰的姑娘告知嗷。

  最后,不知不觉十一快过去了(心情沉痛),大家好好珍惜吧

  顺便,吃了不知道谁给的安利,打算去看看小戏骨红楼梦了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