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仙督继位大典。
这次的仙督登位之典设在了岭南付家的碎冰渊。岭南自然是没有冰的，这还是付家祖上的一位前辈，去北方游历后回来，在堂中题词，写道北地风光，并极尽奢华之词来描绘冰霜风雪之景。后人将此篇佳作挂于厅堂之上，并把整个后殿都命名为碎冰渊，以示门中子弟不忘北上之心。
大典邀请了仙门众家都来观礼，四大世家中除了兰陵金氏闭门不出之外，其他三家赫然在列，而清河聂氏，更是承担了所有礼仪置办的部分。
聂怀桑数着礼单，“这一份是墨林景氏的，这一份是云麓姚氏的，这一份是烨明风氏的……”
“聂宗主，人差不多都到齐了，礼单对得上吗？”说话的人是蓝景仪，自从云上枝事件后，他跟着付错，一直都未回姑苏。
“云梦江氏与姑苏蓝氏，人是来了，但没有送礼。”聂怀桑说着，看了蓝景仪一眼。
蓝景仪垂下眼来，“宗主对兄长推任仙督一事颇为不满，所以——”
聂怀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的难处。兄弟，和家族，从来都是两难的选择。”
聂怀桑在“兄弟”二字上加重了音，又拍了拍他，继续去整那礼单。
蓝景仪出了屋子，正见着付错迎面而来，于是笑着迎了过去，“兄长。”
“景仪，我刚还在找你。我看蓝氏的人已经来了，你——要不要避一避？”付错说道。
蓝景仪摇了摇头，“我既然打定主意跟随兄长，就不会在意他们再说什么。”
“如此便好。”
两人一同去了正厅，此时仙门众家之人已按次序坐好，而坐在两侧首位的，正是蓝涣与江澄。即便时移世易，蓝家与江家，依旧是仙门中不可小觑的力量，谁也不敢不将他二人奉若上宾。
蓝景仪见到蓝涣，走了过去，喊了一声，“宗主。”
蓝曦臣别过脸去，并不理会。蓝曦臣向来和煦温言，这般对自家弟子不理不睬，还是头一回，这显然是动了真怒。
蓝景仪站在一边，进退不得，直到付错唤他，才随之而去。
登位仙督的仪式，自是有诸多讲究。从送礼到鸣炮再到登坛。
而就在众人拍手致意之时，有一个声音越过众人，清朗无疑地说道，“反对。”
众人都将目光投了过去。
是蓝曦臣。姑苏蓝氏从一开始就反对此事，仙门众家早已得知，也猜测此次蓝曦臣前来，并不是观礼，而是要惹出点是非来。于是众人四散而开，抱拳看戏者有之，作壁上观者更是大有人在。
付错面对蓝曦臣，行了一礼，问道，“蓝宗主可是对在下有何不满？”
“理由涣已经说过了，想来付宗主也不会贵人多忘事。”蓝曦臣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即便付公子如愿成为仙督，蓝家也是不会认的。”
“好说。”付错躬身笑道，“泽芜君是当世明珠，自然不与旁人相同。蓝家超脱于仙门，自是有这个权利不认我这个半吊子的仙督。”
付错这话，表面谦逊，实则语带机锋，表面是恭维蓝家，可暗地里可是把蓝家排出了仙门之外。
在场有不明真意的，还大声鼓掌，叫了声好。
江澄冷笑，这仙门众家之中，真是资质各异，良莠不齐。
蓝曦臣却当做没有听出他话中真意，只点了点头，道，“不过付宗主，有一个人，我得带回去。”
“哦？”
蓝曦臣抬高了声音，“蓝景仪，过来！”
蓝景仪正要走过去，却被付错拦住了。
“蓝宗主，景仪的去留，难道他自己决定不了，要由蓝宗主来管教吗？”
蓝曦臣上前两步，“付宗主，你也说了，这是景仪自己的事情，那便让他自己来说吧。”
付错收回了手臂，蓝景仪上前两步，行了一礼。
“宗主，我兄长自从入世以来，救我，救金凌，救仙门众家，好善助人，德行无亏。宗主莫要以差别眼光看待兄长，他能有今日之地位，也是行善积德，由众家推举而来的。”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懂得变通，不知体恤了？”
“景仪不敢。”蓝景仪说着不敢，却抬头直视蓝曦臣，“宗主，我问您，蓝氏家规四千条，可有哪一条是说资历尚浅不得做家主？就连宗主您，不也是从小就被培养成蓝氏唯一继承人的吗？既然如此，那么仙督之位，有能有才者居之，又为什么要以这样的理由来反对？”
“仙门已有几年不设仙督之位，而在此之前，一直有人担任此职。虽说近两任的仙督确实德行有亏，可那之前呢？那么多任的仙督，协调事理，为仙门众家牟利，谁不是尽心竭力？这个位子，看起来风光无限，可说到底，又有何利可图？”
“所以，宗主所言，景仪不能接受。我与兄长相交莫逆，他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候救过我，我蓝景仪，也并非知恩不报之人。”
“所以你的知恩图报，是要叛出蓝家吗？”蓝曦臣负手而立，冷言道。
“宗主！”
蓝景仪一下子慌乱起来，“宗主，景仪绝无此意！蓝家生我养我，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可能——”
江澄有些许的诧异。曾经还猜测蓝景仪是蓝家授意去扶植付错，但是现下看来，这难道都是蓝景仪自己的主张？他望向蓝曦臣，只见对方揉了揉眉心，脸上满是疲倦之色。
“罢了。”蓝曦臣叹了口气，“景仪，这件事，姑苏蓝氏已经表明了态度。你若想回蓝家，就与这位付公子一刀两断，若是你执意要帮他，就……”
“再也不要回蓝家了！”
此言一出，不仅是蓝景仪怔住，就连仙门百家之人，也有些诧异。不过仔细想想，蓝曦臣所言倒也确实在理。姑苏蓝氏不需要一个心向外人的弟子，仙督身边也不需要一个家族反对的兄弟。两者二择其一，才是最好的选择。
“宗主——”
蓝曦臣闭口不言，态度坚决。
付错走到了蓝景仪的身边，“景仪，你不必——”
蓝景仪跪了下来。
向着蓝曦臣深深一拜。
“宗主，对不起。”
这便是他的选择了。蓝曦臣挥了挥手，向着仙门众家言道，“从今天起，蓝景仪脱离蓝家，所行所为，都与我姑苏蓝氏无关。”
说完这句，方才一直撑着的表情似乎裂了，倦意入骨，掩藏不住。
江澄握住了他的手。蓝曦臣一愣，看了过来，江澄回给他一个微笑。
蓝曦臣紧紧地反握回去，内心里五味陈杂。
这时，策划仪式的行令官问道，“还有谁家反对的？”
江澄拉了蓝曦臣上前一步道，“云梦江氏反对。”
此言一出，仙门百家里再次炸开了锅。不是说江家与蓝家素来不和，而且江家一向无心仙界事务，为何此番竟然和蓝家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都出言反对付错担任仙督？
江澄望向众人，一字一句说道，“日前我与蓝曦臣已在巫山仙女峰拜月，结为道侣，自此两家如一家，蓝家反对的事，我云梦江氏自然也会相随。”
“这——”
这不是新闻，这怕是个炮仗了！
有如被点燃了火芯，带来一连串的噼啪爆响。仙门众家宛如炸开了锅，就连付错脸上也尽是愕然。
有胆子大的把话抛给了蓝曦臣，“泽芜君，此话当真？”
“当然。”蓝曦臣微笑，握着江澄的手又紧了紧。
众人之中当然有不能尽信的，但是看着两人比肩而立，双手交握，却又觉得，这画面居然如此和谐，两人俱是一等一的品貌，江澄一向冷面，蓝曦臣确是如沐春风，两人冷暖交汇，靠在一起如同神仙眷侣，竟没有半分违和。
有人禁不住好奇问道，“泽芜君，您和江宗主交往，可没有透露过半分啊。”
江澄心中一紧，怕露了馅，有些紧张地看向蓝曦臣。
却见他淡淡一笑，道，“涣心悦江宗主已久。不过不敢言明，只以朋友自居，但——”蓝曦臣望向他，眼中尽是温柔，“没想到晚吟亦有此意，涣自然，不愿再错过。”
真是好演技！若不是知晓缘由，江澄怕是自己都要被他骗了。蓝曦臣一双眸子如剪水秋鸿，当他用心望着谁时，眼里便满是温柔眷念。而他说话的语气和方式，更是让人觉得，他是真的心悦于他，而不是假做契约。
果然，仙门之人听蓝曦臣言辞恳切，都信了大半。更兼之他目光深情，眼里心里，都只映着一个身影。人说话语可以作假，可眼神却骗不了人。当时仙门众家之人没有千位也有数百之多，都见证了蓝宗主对着心上人表白的那一幕。
只有江澄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掩埋在喧嚣热闹下的真实，不过是利益二字而已。
于是当众人散去之后，江澄用力抽开了手，带着一丝身不由己的愤怒。
宽大的衣袖遮掩下，旁人看不清江澄的动作，可蓝曦臣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于是他怅然若失地握紧了拳，试图挽留那一丝还未消散的温度。
谁也没想到，这次仙督的继位大典，竟然以这样一种形式结束。可也算是各自得偿所愿，付错如愿登上了仙督之位，蓝景仪随兄长留在岭南，蓝曦臣与江澄公开宣布结为道侣一事，并邀请仙门众家下个月前往姑苏观礼。
世间诸事如流水，繁华胜却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