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狗一路把他们带出了红叶林，来到了一户酒家的门前。
小狗从江澄的怀里跳了下来，叫了两声，撒欢一般地跑进了屋里。不一会儿就有店家掀了帘子出来，招呼他们二人进屋去做。
江澄走了进去，四处张望，这是个挺小的木屋，屋子中间放了四张桌子，那只白色的小狗正蹲在地上，眨着乌黑的眼睛，看着他。
江澄拎着小狗的后颈，把它提了起来，笑道，“原来这是店家招揽生意的法门，倒是见识了。不过幸好你遇上的是我，若是遇上魏无羡，那只怕反而会砸了你家生意。”
蓝曦臣听他毫无芥蒂地微笑着说出那人的名字，心中微微一黯，不由得岔开了话题，“其实这狗跑去那红叶林里，倒并没是为了招揽生意，可能是为了给旅人带路。”
蓝曦臣说道，“我来这里也有许多次了，这村里也不过几十户人家，在山前开酒馆的也不过七八户，都是互通有无，并没有什么相互竞争的关系，他们村里靠着外来的旅人能多得一点收入，也是给大家的。”
“原来如此。”江澄想了想，问道，“对了，你之前说这里最出名的全鱼宴，那是什么？”
蓝曦臣指了指后方，“你看。”
江澄回过头去，从他的方向看去，能看到窗外有水流坠下，溅在窗棱之上，甚至能感觉到丝丝冷意。江澄走到窗边，向上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道水流从云中落下，银白如练，仿佛白龙入海。
“这是？”
“这便是檀溪山的‘烈泉’。”蓝曦臣走了过来，与他并肩而立。“据说是山上的泉眼崩裂之后形成的瀑布，所以当地人并不称其为瀑，而是唤做烈泉。这水流从山顶流下，带着山上的一些物质，流进这山下的檀溪，所以这溪水又与别处不同。”
蓝曦臣引着江澄又回到了位子上，“这溪水养出的鱼，也别具特色。”
此时，店家已经将鱼端了上来。
第一道菜上的是一碗汤，白瓷绿釉的瓷碗里，乳白色的汤汁还在小小的翻滚着。
“这是鱼头。这是檀溪山特有的一种鱼，叫青鲲。鱼长两尺，鱼头便占了半尺，是以单独用来做鱼头汤。你先尝尝。”蓝曦臣说着，盛了碗汤，递给江澄。
江澄也不见外，就这他的手便喝了一口。果然，能得到蓝氏宗主称赞的美食也确实名不虚传。浓稠的汤汁裹着鲜香的鱼味，却又无丝毫的腥气与腻味。
第二道菜是鱼片。这显然是鱼身的部分，被切成了薄片，煮熟之后，淋了酱汁。江澄尝了一口，有些惊讶，“这鱼片，是甜的。”
蓝曦臣毫不意外，笑道，“不错。晚吟可知，这甜味从何而来？”
江澄仔细品了品，“这不是糖的味道，也不是酱料，这种甜味……是来自于鱼肉本身，有一种很淡的清甜的味道。”
“没错。这就是檀溪。鱼自带的甜味是因为这里的水，但是喝水是察觉不出来的，只有鱼在水里游的久了，吐息之间将这份清甜积在了体内，所以鱼肉才会有甜味。”蓝曦臣解释道，笑着看着江澄又夹了一筷子鱼片。
“那这第三道菜——”
“自然便是鱼尾了。”蓝曦臣让店家将鱼尾放在了桌子边上，“这鱼尾用热油烹过，酥脆可口，可以趁热吃。”
“那我大概明白了。”江澄夹了半片鱼尾，“所以这全鱼宴并不是一桌子都是鱼，而是一条鱼三种吃法。”
蓝曦臣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如何？可合胃口？”
江澄嚼完了半片鱼尾，又勺了碗汤，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特别好，谢啦！”
蓝曦臣几乎被那笑容晃花了眼，默默地在心里记下这一刻。
远离凡尘俗世，仙门事务，只有被风吹落云端的水滴，还有初春耀眼明亮的阳光。
蓝曦臣并不想打破此刻的安宁，可对面那人却似乎有些不满，“蓝曦臣，你怎么不吃？”
“呃，没什么。”蓝曦臣只得答了话，顺口问道，“下个月就是金宗主的生辰了吧，不知他喜欢什么，我备个礼去。”
江澄听言有些诧异，“金凌的生日，我们只是准备家宴，不会宴客的。”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会外人，也无需赠礼。
“话虽如此，但金宗主弱冠之礼，姑苏蓝氏应当奉上。”
江澄见蓝曦臣坚持，也不再推却，想了想道，“金凌从小没了爹娘，我带大他，却不是个称职的舅舅，没给他竖过什么好的榜样，也没真正倾听过他想要些什么。”江澄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喜欢兰陵后院的那片莲塘，我知道他喜欢夜猎的时候争先出头，我还知道他虽然嘴上不说，可是他喜欢和朋友一起，因为他太孤单。可你问我他喜欢什么物件，我是真的不知道。”
江澄叹了口气，露出一个有些自嘲的笑容，“我这个舅舅，是不是做得太失败了?”
不，不是的。蓝曦臣在心里喊道，你不知道金凌喜欢什么东西，是因为怕他玩物丧志，兰陵金氏未来的继承人，注定了要比别人更加辛苦。你陪伴了他的成长，知道他真正缺少和需要的，这世上没有比你做得更好的舅舅了。
可是这些话，蓝曦臣没法说出口。在江澄的眼中，他不过是一个外人，又哪里能够插手他们的家中事。
只是看着江澄有些落寞地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又再倒了一杯时，忍不住心神激荡，将他面前的酒杯夺了过来。
“蓝曦臣？”
“晚吟，”蓝曦臣看了看手中的酒杯，略微清醒了些，“此酒醉人，不可多饮。借酒浇愁，更不可得。”
江澄闻言一笑，“蓝曦臣啊蓝曦臣，你当这里是云深不知处，还这么多规矩。你放心，金凌已经长大了，这些年里，我有做不到的地方也不可更改了。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事就悲春伤秋。倒是这酒，清泉之下，醇香浓烈，端的是好酒。蓝宗主不擅饮酒，倒是可惜了。”
说罢，拿回了自己的杯子，再次饮尽。
蓝曦臣是不敢再与之共饮，见天色尚早，便提议道，“此地向东两百里，有一座夜猎的名山，叫做烛由，听闻最近有人在那儿拔得头筹，不如，我们一同去看看？”
向东离云梦要更近一些，江澄欣然应允，两人付了账，便起身离开，御剑前往烛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