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洛家的大门，一股荒凉之气扑面而来。不过几个月的光景，这原本也算是一个门派的驻地竟荒芜至此。
野草疯长，盖住了原本土地的颜色，只有灵堂里那不灭的长明灯还昭示着这家的主人仍有亡魂在此守候。
灵堂的门扉上已经落了灰尘，江澄用衣袖轻轻拭了拭，推了开来。
入眼之处，是洛家先人的牌位，放在灵室的后方，前排停放着的，是数十口黑木的棺材。
“这便是……”江澄用手抚过停在最前面的一口棺材，材质尚新，显然是不久前刚刚放置于此的。
蓝曦臣点了点头，“不错。”
两人神色都有些凝重，洛家如今这副样子，显然是有人前来收拾过，想想应当就是仙门百家之中，受过洛家恩惠的一些人。关于洛家的情形和消息，也必定是他们传出去的。
灵堂不起眼的角落里，叠着一摞黄色的纸片。江澄走了过去，拾起来，果然，那正是有些残破的符咒。
“这些符咒，有招邪的，有击灵的，和周域成所说，能对得上。”江澄说着，把符咒递给了蓝曦臣。
蓝曦臣接了过来，用手翻了翻，从中挑出一张来，“你看这张，这是骑龙，是周氏符咒中最强的一种近击符，用来攻击眼前的敌人。这么看来，周域成所言非虚。但是仅凭这几张符咒，并不能说明什么，还得有别的证据。”
别的证据？江澄看向了眼前的木棺。
“蓝宗主，这里是洛氏的灵堂，这正中的棺材里，睡得便是现如今的洛氏宗主。蓝宗主，可否问灵？”
“我……”蓝曦臣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出门在外，未曾带琴。”
江澄愣了一秒，一句话脱口而出，“以蓝宗主的修为，难道还不能化出琴来？”
蓝曦臣听得此言，低低一笑，“说的也是。”
长袖一拂，一架玉琴便悬于空中。蓝曦臣指尖轻拨，按下几个弦音。
静默片刻之后，琴弦之上掀起波澜。杂乱无章的声音响起，彼此交错，蓝曦臣深深退了一步，双手抚上琴弦，奏出一曲《宁息》。
那些在琴弦上撕拉出的声音这才缓缓止住，像是那些魂魄都退守到了一旁，静静听着这安魂之曲。
一曲终了，蓝曦臣这才再一次拨上琴弦，在刚刚弦尾被敲的位置按下了弦。
这一次，那些杂乱的声音未再响起，而是在琴弦之上，弹出了几个清音。
江澄问道，“如何？刚刚那是？”
“这灵堂之中，聚集着洛家的众人的魂魄，有洛家的先祖，也有这一次被屠戮的家人。所以方才问灵，回复的，可不止洛一平一个。”蓝曦臣言道，“不过洛一平身为宗主，到底是更加稳重一些，在我尾弦上奏出他的名字，所以刚刚，我用琴语告诉其他人，我只问洛一平一人。”
“汝为何人？”
“洛氏一平。”
“缘何身死？”
“力竭不敌。”
“何人所害？”
“不知。”
“可有线索？”
“幻兽袭击。”
蓝曦臣译出琴音，不由得和江澄对看一眼。
“周域成是为何人？”
“周氏宗主，洛门之后。”
问完此句，那魂魄似乎疲倦至极，再不出声了。
江澄与蓝曦臣想问的，也差不多都清楚了，剩下的，便是要从尸体上寻些端倪了。毕竟周域成和洛一平也不清楚，袭击洛家的，到底是何人。
江澄这般想着，便去拉蓝曦臣，打算先在洛家牌位拜一拜。
哪知蓝曦臣却避了开去，向后退了两步。
江澄抬头看时，只见蓝曦臣收了琴，鬓边有汗，脸色却着实不好。
“你……”在江澄的印象中，蓝曦臣一向温和强大，就算当年在观音庙，灵力被封心神重创，也未见得有过如此苍白的脸色，不禁犹豫了一下，问道，“身体不适？”
“无事。”蓝曦臣摇了摇头，“方才问灵洛一平，有些感慨罢了。”
说罢，稳了稳身形，走到江澄身边，一同拜了下去。
江澄自是不会说那些客套话的，拜一拜是仙门的规矩，道罪的话，还得蓝曦臣来说。
“各位洛家的长辈、平辈、小友，姑苏蓝曦臣在此道罪。为了查明洛家灭门的真相，找出真凶，请允许我与云梦江晚吟一同，开棺验尸，洛家列祖在上，还望海涵。”
蓝曦臣话音刚落，江澄便掀开了当中棺椁的厚盖。
棺木之中放了沉香、龙脑等物，洛一平的尸身用玉衣裹住，尚显完好。
“他们也是有心。”蓝曦臣说道，“想来当年受过洛家恩惠的人也不在少数，也值得他们如此费心。”
江澄用三毒挑开玉衣，检查洛一平身上的伤口。果然如周域成所言，洛一平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是淤青很重，在胸前，腰腹都有大片的淤青。
蓝曦臣翻过洛一平的尸体，果然在他后背也有一大片的淤青，想来便是周域成所言，洛一平最后为他挡的那一击。蓝曦臣用手探了探他的身体，发觉腑脏都已被震碎，那幻兽就如同一个大力的巨人，习得金刚之术，仅用蛮力就能杀人于无形。
“这些淤青都已黑紫，洛一平在死前，内脏的血就流了出来，渗透到了皮肤表面。也难为他支撑了那么久。”江澄叹息一声，将洛一平的尸体方正，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他握紧的拳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掰开手指，江澄从洛一平的手里拽出一根长长的，如同细线一般的东西。阳光透进来，那细线竟像是金色的。
“这是——”
“像是动物的毛发。”蓝曦臣道，“金色，狗，猴，狐都有可能。”
“难道说，这幻兽是用动物的皮毛幻化而成？可即便千年的妖兽，也没可能会有这种法术啊。”江澄看着这根金毛，疑惑丛生。
“如果是为人所控，便有可能。”蓝曦臣将金色的毛发重新放回洛一平的手中，“他最后攥在手里的，可能便是幻兽被击败后留下的东西。”
蓝曦臣将洛一平的手重新归位，却在触碰到他手腕之时猛然顿住。
“江澄！”
江澄不明所以，走过来蹲下，“怎么了？”
蓝曦臣两根手指搭在洛一平的手腕之上，神色愈发凝重。
“晚吟，你把其他的棺材也都打开。”
江澄见他如此肃然也不知为何，但还是依言将所有的棺木都打开。
每开一棺，蓝曦臣便去探一人的脉搏，一直到所有的尸体都被查完。
江澄觉得，他从蓝曦臣的眼中，看到了深深地怜悯。
除了初时的震惊，蓝曦臣默然地查完所有尸体，却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江澄在等他。他知道蓝曦臣有话要说，但恐怕事情太过骇人，所以无从开口。但是江澄入江湖这么多年，察言观色又岂能丝毫不知，他大抵猜到是和灵力有关，但江澄不会诊脉，莫说尸体，便是活人在他面前，他也探不出脉象如何。但是蓝曦臣不一样。姑苏蓝氏的弟子，从小就博学广闻，蓝曦臣更是个中翘楚，虽不以医术见长，但是寻常问切还是会上三分的。
果然，听得蓝曦臣开口说道，“这些洛氏弟子，灵力都被人化去了。”
“全部？”
“全部。”
蓝曦臣点了点头，“而且看情形，是在死后被化去的。如果是生前被化去，他们无力反抗，不会有激斗的场景。可仙门众家之前到来的时候，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收拾残局。而且，生前灵力被化，必然会在身体里激起反抗，会留下痕迹，可是我看了这些尸体，灵力仿佛自己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障碍般地，就无影无踪了。”
“可是为什么？”江澄咬了咬唇，来回走了几步，“人都死了，化去他们的灵力又有何用？”
“恐怕是因为，周域成所修鬼道。”蓝曦臣回答道，“我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如果这些洛氏子弟，被周域成练成走尸，反扑巨兽或是它身后的主人，怕是会成为更强大的力量。所以，控制幻化巨兽的那个人，就化去了他们的灵力，让他们，即使变成走尸，也没有战力。”
“这么说似乎也没错，但我总觉得，既然那人能够幻化巨兽，灭掉洛氏，当不至于怕他们被炼化尸体后复仇，”江澄摇了摇头，“算了，妄自去猜测敌人怎么想，也是徒劳。至少我们现在，已经可以证明，周域成的话，句句为实。”
“不错。”蓝曦臣点了点头，“姑苏议谈的时候，我会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清，还他一个清白。”
只是往往世事难料，还未到三月之期，清白与否，对于周域成本人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