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声越来越远,到卧室门口了,祝辛对着窗户,盯着窗外的雪发呆,他发现他留了缝隙的窗户不知何时被关上了。
又过了会儿,床上的人始终一句话都没说,程林以为祝辛可能睡着了,孟知在门口轻轻问了句回不回去,程林点点头,孟知轻手轻脚进来推着轮椅走了。
轮椅压着木质地板,有轻微的嘎吱声。
孟知推着程林出门,到户外问程林:“您怎么不跟他再说几句?”
程林掩着唇咳嗽两声并不回答:“回去吧。”
绕过矮墙回去的时候不由自主扭头看祝辛卧室所在,卧室没开灯,室外有雪所以光线比室内明亮一些,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屋子里什么电器电源指示灯的小点。
他有种祝辛在看自己的感觉。
确实,程林不知道的时候,他们有片刻对视,祝辛发现他扭头过来极度疲惫的看着这个方向,他脸上已经不见医院那天的失意与不舍,但是十分憔悴,眼眶深陷,嘴唇发白,孟知在他咳嗽的时候给他披衣服,然后推着他走快了一些,所以这个简短的只有他知道的对视很快结束了。
程林说着马上要搬走,但天不遂人意,接连的暴雪还有越来越严重的流感导致他们不得不继续做邻居,不过孟知确实没再送东西过来,大帅和咪咪还在两个院子中来回穿梭,程林原先不会在他在家的时候露面,如今也还是一样,不过从前老管家在的时候那边是很安静的,孟知来了以后好似鲜活了一些,孟知会在天气好的时候打开窗户给隔壁的古墓透风,也会走到户外长长的阳台上回身问:“先生,今天要晒晒太阳吗?”,还在隔壁院子里装点了一些绑着红色丝带的观赏桔。
自然,他说话的时候程林是不会回应的,也没出现过,但同样没制止过孟知的举动,因此,尽管见不到人,那边的邻居却一直有存在感。
又是一天,祝辛在桌前工作,隔壁传来甜蜜的香气,大概是在烤蛋糕饼干之类的,祝辛关了窗给自己萃了杯咖啡,没加糖,咖啡香气终于掩盖住那种富有攻击性的甜蜜气息,然而咪咪大帅从隔壁阳台晒完太阳回来的时候也染着厚重的甜香,从皮毛中散发出来,很快侵占了祝辛生存的空间。
大帅对此一无所知,进来就卧在祝辛脚下,咪咪则选了祝辛手边的鼠标垫——它终于开始试着亲近祝辛。
另一边,孟知烤完曲奇给程林装在碟子里送去,到门口发现程林坐在书房对着窗户安静坐着,好像睡着了,走过去,果然从窗户缝隙看到隔壁书桌前的人,轻手轻脚退出来,找出纸袋装了两包饼干出门,往隔壁去。
距离程林承诺不会再打扰过去大概半个月,孟知出现在祝辛家里,手里拿着占据祝辛嗅觉几个小时的罪魁祸首,含笑友善道:“烤了饼干,祝先生尝一尝?”
祝辛合上电脑,“谢谢,不用了。”
“尝一尝吧。”孟知站在这间放满书籍和参考资料的房间环顾,显然不止是送饼干。
祝辛看着他,“所以还有别的事?”
孟知笑了笑,将饼干放在一旁,首先说:“先生不知道我过来,他睡着了。”
祝辛神态冷淡:“你不用跟我说有关他的事情。”
孟知缓步走到祝辛面前居高临下:“我听过你们的事。”
祝辛平静看着他:“你说哪些?”
孟知又笑:“几乎全部。”
自然,大都见不得光。
祝辛问:“所以呢?”
“您别误会。”孟知勾着唇,“我只是很好奇,他究竟喜欢你什么。”
祝辛抬头任他打量,孟知缓缓开口:
“性格很无趣。”
“也并不善良。”
“你没什么优点。”
“我想——”祝辛始终冷淡,“你想说什么是你的自由,但我没时间听你说这些没营养的话。”
孟知笑出声,“长的不错,但是长得不错的人有很多。”
祝辛蹙眉:“你实在好奇可以去问他,我没有义务听你说这些无聊的事。”
“祝辛。”孟知叫出这个名字,“你不觉得自己很懦弱吗?”
祝辛脸上终于有了很明显的不快,孟知却忽然颔首告辞:“快到按摩时间,我要回去准备了。”
他转头走了,忽而——
“什么意思?”祝辛问。
“祝先生。”孟知又恢复了这个称呼,扭头回来看着祝辛,“你有试着直面自己内心吗?”
又走了两步,孟知又说:“或许您会知道他最近也生病了,整夜咳嗽睡不好吗——睡不好其实已经很久了。”
祝辛不大明白这个人,也不明白他今天来说这一番话的意义,他在次日一早出差考察,出门前犹豫一番,把家门钥匙挂在了大帅脖子上,一走就是一星期,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春节,然而走的时候还有几盆喜气桔子的院子冷冷清清,两辆车停在路边,正在收拾东西。
——也没什么收拾的,主要是在等人。
程林坐在廊下逗狗,祝辛拖着箱子回来就拍了拍大帅,大帅于是一步三回头往祝辛身边走,咪咪还瘫在程林膝盖上,孟知推着轮椅出来了,程林说:“我们就走了。”
祝辛点点头,从大帅脖子上取下钥匙开了门,身后那人似乎在看他,走了两步,他没回头:“你的伤还没好吗?”
祝辛出差辛苦,开口有点不自知的疲惫。
许是意外祝辛会说话,程林隔了会儿才开口,对着祝辛的背影:“还在修养。”
“能好吗?”祝辛还是没回头。
“应该吧。”程林掩唇轻咳,“慢慢养,会好的。”
他回国考察的时候偶遇鹿芩,在机场,他盯着自己看了半天似乎不敢确认,还是自己先看回去鹿芩才走过来打招呼的。
他问自己回来了有没有去探望鹿婧。
鹿婧还在疗养院,五年间很少有人探望,鹿芩从祝宏飞处得知祝辛回去过。
祝辛没去看过鹿婧,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要是当年,他大概会就此终结话题,然而那天,他反问鹿芩:“你去看过她吗?”
——他始终认为付出回报应该平等,对鹿婧祝宏飞都是,恩仇两讫了就是不相干的人,他知道自己有点执拗,但他因此得到解脱。
可是程林呢?
两讫了吗?他大概不是会在复仇后快意炫耀的那种人,也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情,做出最有报复性的事大概就是对程林。
他在此刻记起孟知那天说的话,说他没有直面内心。
所以为什么对程林不能平常心地无视?
祝辛终于缓慢回头,“你搬走是因为我吗?”
程林安静注视着他。
祝辛说:“如果是因为我的话,其实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