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喜欢说这些丧气话,让人恶心。”佘钰掰过江玉初的脸,狠狠亲上去,堵住那张嘴。
另一头,赵文尘刷自己的权限卡带着许冬知进了图书馆最顶层。
守门人裹着一身黑袍,是很久之前玄武一族的前辈做出来的玄铁傀儡,傀儡眼睛的位置是两块玉石。
玉石发着幽幽的绿色光亮,正对着两人,声音嘲哳嘶哑:“两位贵客里面请。”
走出去四五米,许冬知又回头看了它一眼。
高个子的傀儡目不斜视地站在门边,随着沉重的木门的缓缓合上,逐渐将它孤寂的身影完全挡住。
“凤凰的记忆储存在图书馆最深处。”赵文尘忽然开口,许冬知抬头才发现他们已经快走到了顶层图书馆的最深处。
回头一看,层层叠叠的书架挡在视线前面,完全看不见大门的踪影。
那他刚才,是怎么看见门边的傀儡守门人的?
“我妈的记忆吗?”许冬知浑身充满无所谓的态度,“给我看了又能怎么样呢?我连对她的印象都没有。”
他只记得某个冬夜,一个懦弱畏缩的男人抛下他从桥上跳进河里淹死了。
“客观上,你有权接受这一份记忆。”赵文尘还是那个死板的好学生样。
“行,拿来,让我看看,行了吧。”许冬知懒得同他争吵,并且面对赵文尘的时候,他根本吵不起来。
畅通无阻地打开图书馆内的暗室,这回不是用的感应卡,而是人脸识别。
看来赵文尘的权限真的很高,连这种机密的地方都能随意进出。
“喂,你到底是个什么物种?”许冬知简单盘算了一下。
总不能赵文尘也是特物局的神兽吧?不过不太可能,要是赵文尘真的是神兽,江副局和佘老师对他肯定会更好一点。
难道是什么很丑的生物吗?许冬知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个生存在深海里的丑陋鱼类。
比如蛞蝓,比如变异的章鱼,江副局是个例外,他是淡水珍珠蚌,获得了机缘才得以化形,是水生妖类里面难得的美丽妖怪。
密室里面是一条直通尽头的走廊,走廊两边围了一圈高大的篱笆,上面牵扯了不明的藤蔓,深秋了还能开出淡紫色散发着幽香的花朵。
就是香味太重了,许冬知闻着感觉很不舒服,总感觉其中夹杂着一股莫名的腐臭味,脚下的路也仿佛变软了。
每一脚踩上去都感觉是踩在了一块橡皮泥上,许冬知停住脚步,看了眼脚下的土地。
密室里没有铺陈水泥路,而是朴实的土路,路面上零星散落着碎土块,旁边篱笆上缠绕的藤蔓的根就扎在这片土地里。
应该是错觉吧——?
“赵文尘。”许冬知缓了一口气,拍拍难受的胸口,冲两步远地方的赵文尘抬头,“别走那么快,我有点不舒服。”
前面的人停住,他松了口气,放任自己蹲在原地。
这破密室是怎么建的,连氧气供给都舍不得多给点吗?万一在里面查资料的人憋死了怎么办?
特物局的神兽不会都是憋死的吧,那就很可笑了——
等会儿,他蹲下半天了,怎么赵文尘还没注意到他?
他明明看见赵文尘转身了。
“喂,你在干嘛?”许冬知不满。
抬头对上一张腐烂的脸,腐坏的伤口中露出森森白骨。
“都——西!”
佝偻着的身躯,脖子后有个很大的鼓包,明显的身体特征令许冬知一下就认出了它的身份。
是当初进入鬼市的时候在门口遇到的那句尸体!
它怎么能跑到阳间来!鬼界的人都是吃屎的吗?
腐臭味扑面而来,许冬知干呕一声,往后翻滚躲过尸体抓过来的手。
松松垮垮的腐肉随着它的大幅度动作掉落在许冬知的脚前。
肉中还有蠕动的白色蛆虫。
许冬知又是一声干呕。
“你!从哪来的回哪儿去!”许冬知发狠一脚踹开腐尸,触感同脚下橡皮泥样的路面一模一样。
他撑着地面起身,皱着眉头擦干净掌心的灰,手腕处的火焰印记发出微弱的火光。
随着他抬手指向尸体的动作,印记的火光越来越甚,琥珀色的瞳孔也变成了金色。
收敛了平日里校霸的不羁,嘴角平放,肩膀松弛但端正,身姿如竹,金色的眼睛无感情地注视着眼前的腐尸。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许冬知说。
他的手抬起,五指遮住腐尸难以入目的脸,那具尸体突然剧烈颤抖,它空洞的眼眶急切又热烈地盯着许冬知。
嘴唇上最后一块肉吧嗒落地,漏气含糊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胡…要…达…我…黑…气……”
这是腐尸第一次发出“都西”以外的声音。
“什么?”许冬知根本听不懂,也没打算停下。
“我…是…洗…寺!!”最后两个字格外用力。
它伏在地上,颤抖得厉害,许冬知觉得脚下的土地都在震荡。
而他本人则是愣愣地站直,金色的瞳孔紧缩,什么?许寺?
“你在…说什么鬼话?”许冬知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开始颤抖。
许寺,许寺是他死了一百多年的老爸的名字。
“我…是…洗寺!”
“我是…洗寺!”
“我是许寺!!!”
一遍一遍重复,越说越流畅,每一个字都像铁锤一般重重砸进许冬知耳朵里。
重重叠叠的回音仿佛被施加了魔力,中了魔力的许冬知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而倒在地上的腐尸却慢慢直起身体,化成白骨的手颤颤巍巍地握住许冬知白皙的手指。
抓着那只修长有力的手狠狠拍像自己额头,掌心毫无隔阂地滑腻的皮肉,许冬知指根一抖,可许寺握得很紧,没让他成功挣脱。
随即一股很熟悉的幽香钻进他的鼻腔,许冬知的头脑陷入混沌,他眼前的路在剧烈晃动。
一条直路,弯弯曲曲变成了游动的蛇,旁边篱笆上的藤蔓从竹子支架上抽身下来,灵巧地环绕在他身上。
从脚踝、到腰腹,最后盖过他的眼睛。
迷蒙的睡意侵袭,许冬知嘴唇张了张,可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头重脚轻,很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又回到那个印刻在他心底的地方,不过视角却从参与者变成了旁观者。
那个寒冷的冬天,守雾山山上下了一场大雪。
纷飞的鹅毛大雪飘落下来,盖在破败的砖房瓦顶上。
透过断裂的砖块可以看见屋内潦草的陈设。
屋内没有人,许冬知有些想不清当时自己跟许寺去了哪里,总之他们不在一块。
这才是正常的,许寺很讨厌他,只要跟他在一个房间里就会沉默,许冬知对许寺的印象只有两句话:
“滚开点!”
“怪物!”
他好像灵魂出窍了,飞在半空中,控制着身体飞高点,他顺从本心朝山脚下的公园飞去。
那座桥,许寺生前最喜欢去,烦躁了也去,高兴了也去,但是从来没带许冬知去过。
是他自己跟上去发现的。
飘下去,许寺果然在那儿,桥上没装护栏,许寺就坐在石桥最中间,他的双腿搭在桥的边缘,手边摆着一瓶廉价白酒。
酒气熏熏,许冬知皱眉,捂住鼻子离他远了点。
能很清楚得听到他讲的话。
“鸾鸾啊,我该怎么办啊,我每天面对那个怪物,它长得一点都不像我……”
许寺呜呜咽咽哭了一阵,抹了把挂满泪水的脸,灌了口白酒,对着早就死掉的人倾诉。
“它满脸都是毛,每次我鼓足勇气去摸它,它蹭我的时候我只觉得害怕,我的孩子怎么会长成这样,它为什么没有继承你的脸!”
许冬知飘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听着许寺形容他的模样。
心中毫无波动,有什么关系?这对他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只不过是个不怎么跟他说话的陌生男人而已。
“我错了……鸾鸾…鸾台,凤鸾台,我不该信他们的,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他们,你那么漂亮,我怎么会信了他们的鬼话!”
许寺嚎啕大哭,完全丧失了身为男人的尊严,手边的白酒被他打翻,淅淅沥沥倒进河里。
听到这,许冬知下移了一些,他母亲的死,有隐情?
可惜许寺没再说别的话,只是一直伤心地哭,嘴里不断重复:“我不该信他们的话,不该信啊,我怎么这么蠢……”
“不该信什么?”许冬知忍不住发问。
不过这是幻境,能让他看见过去的事情,他却没办法干预过去。
但是——
“不该信……长生不老啊!”
许冬知一惊,猛然迸发的第六感让他飞快离开刚才站的位置。
原本坐在桥上捂着脸哭的许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了,伸出手抓住的地方刚好是许冬知刚才飘的位置。
“你看得见我?”许冬知沉下脸色,身体轻微晃动。
“你妈妈的肉真好吃啊,可恨,我当年要是没吃到就好了,他们居然不让我投胎,不就是个妖怪,吃了又能怎么样,还不能长生不老,真是白费力气。”
许寺答非所问,声音越来越尖锐,一会儿像女人,一会儿像捏着嗓子的男人。
随着他疯了一半般的呓语,空前猛烈的腥甜的腐臭味争相爆发,许冬知难受地半眯着眼捂住鼻子。
听见许寺尖锐地喊:“许冬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