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民国之夺玉【完结】>第27章 吃船菜

  孙志东跟着苏探长,一直等到李署长和李永年驱车赶来医馆,又亲眼看着李思危咽了气,然后一面对李永年说节哀,一面假惺惺流下了几滴鳄鱼泪,才领着几个手下回城。

  因为太过兴奋,那两滴鳄鱼泪,还没等爬上马车,便已经随着他合不拢的嘴角,被夜风吹干。

  待马车拔足行使,孙志东坐在车厢里,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真是老天有眼,李思危竟然死了,死了!”他一面笑,一面揽住孟连生的肩膀,“小孟,你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孟连生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倒是对面的陈勇,笑着附和道:“李思危也是自己找死,能从制造局盗走军火的人,能是他带着他那俩歪瓜裂枣手下对付的?在上海滩横着走惯了,以为谁都会惯着他,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活该送命。”

  是的,所有人都以为李思危是不知天高地厚,去拦截被盗军火而丧了命。

  孙志东激动得难以自抑,双手用力搓了搓脸:“不行,这么大喜事,我非得马上去报告大哥。”

  李思危的死,对于立新来说,确实是大喜事。马车里除了神色平静的孟连生,以及瑟缩在车边满心惶恐的张初礼,都恨不得去好好大喝一场庆祝。

  只是舟车劳顿大半夜,庆祝自是不急于一时片刻,入了租界,孙志东散了几人,带着杜赞和孟连生,直奔柏公馆。

  柏清河大半夜被唤醒,披着睡袍从楼上下来,一脸惺忪地打着哈欠,问:“志东,这么晚了是有什么急事?”

  孙志东让女佣去斟茶倒水,自己凑过去,双眼灼灼道:“大哥,李思危死了。”

  柏清河在沙发坐下,听闻这话,微微一愣,仿佛是怀疑自己听错一般,抬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孙志东亲热地往他身边一挤,笑吟吟重复:“我说李思危死了。

  柏清河目光清明些许,沉声问:“怎么回事?”

  孙志东道:“江南制造局前两日不是丢了一批军火么?我打听到消息,说是今晚会从高昌庙南边的野码头运走,就叫上苏探长一块去截下来。哪晓得,赶到时,李思危已经先到,他就带了两个手下,被人打成筛子,送到就近的医馆,没过多久就咽了气。”

  柏清河蹙眉一双浓眉,沉吟片刻,问道:“你们是跟苏探长一起去的?李思危的死确定不会跟你们扯上关系。”

  “那是当然,我又不像李思危那么莽撞,能盗走军火的是什么人?我自己带着人去截货,不是送死么?李永年去医院的时候,苏探长也在呢,将事情说得很清楚。李思危的死,绝不会跟我们扯上任何关系。要不是我们后面赶到,他估计还得被人沉江,尸骨无存。是我们赶到,他才留个全尸,李永年怪谁也怪不上我们。”

  柏清河闻言稍稍安心,点头道:“我也看不惯李思危行事作风,死了是好事。但你也别为这事高兴太早,更要引以为鉴,往后做事要再低调些才行。不过……”他话锋一转,“你帮忙找到被盗军火,确实是在李署长和护军使那边立了一桩大功,往后我们立新在上海滩行事,应该会更方便一些。说起来。不过……”他话锋一转,“制造局丢失军火,警署那边一连三天都没有线索,你是怎么打听到下落的?”

  孙志东笑嘻嘻道:“不是我说大话,警察办案,哪里有我南市长大的老上海方便。他们寻不到的线索,我自有办法。”

  柏清河轻笑:“行,折腾一晚,你也累了,就在家里歇下,小孟也早些休息,其他事明日再说。”

  “好嘞。”

  柏清河上楼,女佣要领孙志东去盥洗间洗漱,被他挥手退下,大步上前,叫住要回配楼的孟连生。

  “东哥,还有事?”孟连生问。

  孙志东走到这个已经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年轻人面前,笑着低声道:“小孟,你对我刚刚同大哥说的话,有没有什么不满?”

  孟连生眨眨眼睛,露出个不明所以的表情:“东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眼神干净,神色真诚,完全不像是在装傻充嫩。

  孙志东不觉得自己揽下全部功劳有何问题,但他得让对方心甘情愿,不会耿耿于怀。

  毕竟手下一旦有了不甘心,就不好再掌控。

  他对孟连生的反应十分满意,弯唇一笑:“我没跟大哥说是你打探到的军火下落,你没意见?”

  孟连生轻笑了笑:“我也只是偶然听到这消息,若不是东哥,这消息对我来说,根本也没用处。”

  孙志东欣然地拍拍他的肩膀:“东哥就喜欢你这种不争不抢只做事的性子,放心,这回东哥不会亏待你,明日我开一张支票给你,想怎么潇洒怎么潇洒。”

  孟连生笑:“谢谢东哥。”

  两人道了晚安,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孟连生简单洗漱了下,躺在床上,将铜怀表放在枕头边,像往常一样,在秒针的滴答声中,沉沉睡去。

  *

  李思危的死,因为被认定是为了截留被盗的军火,传出去倒算得上体面,丧事自然办得隆重,护军使署和警察署都送来花圈悼念,算是给足了李永年的面子。

  然而李永年与顺和的损失,却并不能因此得到弥补。

  李永年家中妻妾成群,然而七八个大小老婆加起来,也只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不到十岁,便被仇家杀害。小儿子倒是平安长大,还是个一表人才聪明伶俐的公子,无奈聪明过头,有了超越环境局限的智慧,看不惯父亲所做的事业,出洋求学后,从此一去不复返。

  唯剩下一个亲侄子,颇得他真传。

  李永年是将李思危当接班人培养的,李思危也没让他失望,这两年将顺和打理得风生水起,让他安心和一群大小老婆在大宅门里过着醉生梦死的好日子。

  如今李思危一死,顺和自然有人蠢蠢欲动,为了稳住军心,李永年不得不重新出山,坐镇顺和。

  为了减少顺和外界的麻烦,他出山第一桩事,便是恢复沈家盐运。

  沈玉桐原本还在等大哥的消息,哪晓得李思危会忽然一命呼呜,一切恢复原状。

  大半月来的焦头烂额,忽然就告一段落。

  而他也终于空出心思和时间,趁着天还没彻底凉下来,约上孟连生,将之前那顿没来得及吃的船菜补上。

  *

  到了吃饭这日,沈玉桐照旧让汽车夫开车去柏公馆接人,孟连生也依旧像先前那样,提前等候在柏公馆大门口。

  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穿月白色春绸长袍,搭配宝蓝织锦坎肩,坎肩最下排的纽扣与左边口袋之间,连接一根金色链条,那是沈玉桐送他的铜怀表。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虽已临近暮秋,但阳光明媚,微风习习,正是舒适宜人的时节。

  站在暖阳清风之下的年轻男子,身姿颀长提拔,颇有几分玉树临风。

  距离第一次见面,不过短短一年,但如今的孟连生,却让沈玉桐再难将他与当初那个衣衫破旧的孩子联系起来。

  他已经彻底长成了一个青年,与上海滩体面的年轻人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可能是他比十里洋场大部分自认摩登的年轻男子,更周正俊朗。

  当然,他也并非完全改头换面,至少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仍旧与自己当初见他时一样干净清澈。

  汽车在路边停下,孟连生走上前:“二公子!”

  沈玉桐笑::“让你在屋里等着就行,你又站在外面?万一车子在路上堵了,岂不是要站许久?”

  孟连生道:“反正我也没其他事做,还省得麻烦门房来叫我。”

  汽车夫下车替他开门,他恭恭敬敬道谢。

  待他上车坐定,沈玉桐眉目含笑,上下打量他一番,玩笑般道:“小孟是越来越一表人才了。”

  孟连生面色微赧,摸摸耳后,道:“二公子才是真的一表人才。”

  沈玉桐是被人夸惯了的,不以为意地轻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原本只是随手一拍,却蓦地发觉这坎肩之下的肩膀,原来如此结实坚硬。他笑着感叹:“小孟,这一年,你真是长了不少。”

  “嗯,大约是吃饱了饭。”孟连生点头,认真道,“以前在老家,因为发大旱,田地绝产,连树皮草根都得吃,但还是常年的挨饿,所以刚来上海那会儿很瘦。”

  沈家的饭桌每餐不低于八道菜,还常常从酒楼里订席面,沈玉桐只有不想吃的时候,从未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单是想象啃树皮吃草根,便觉一阵心酸。

  他瞧了眼孟连生,见对方说这话时,神色平淡,显然也已不在乎,便笑道:“既然你来了上海,就肯定不会再过那种日子,哪怕以后在柏公馆做不下去,二公子也不会让你再饿肚子。”

  孟连生对上他的眼睛,目光里俱是由衷的感激:“谢谢二公子。”

  原本这话沈玉桐只是感慨之下的随口而发,但说完之后,这念头反倒是在心中扎了根。

  他是将孟连生当做了弟弟,便有了做兄长的自觉。

  汽车开到苏州河畔,他领着孟连生登上提前订好的画舫。

  桌上一只小桌,两人隔桌而坐。

  船只缓缓驶离岸边,船上的小二提着一只铜茶壶,为两人斟上热茶后,沈玉桐好好做人兄长的想法就更加笃定。

  柏清河这两年虽然深居简出,甚至有传言他因为儿子的关系,开始信佛。但立新如今赚大钱的生意,毕竟上不得台面,说一句伤天害理也不为过。孟连生现在跟的又是孙志东,那位孙老板的名声可实在是不算好,撇去生意上的事不说,就单单这人吃喝嫖赌的作风,就该敬而远之。

  小孟跟着这些人,总该不是长久之策。

  他抿了口茶,道:“这次我们沈家盐运出问题,多亏小孟你帮了大忙。”

  孟连生正好奇地打量四周景致,听他这样说,回头对上他的目光,轻轻一笑:“二公子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沈玉桐感慨般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我原以为这事最终解决,还得等我大哥在北京那边活动好,没想到李思危竟然因为拦截被盗军火,被人打死了。现在想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莫非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孟连生笑着点头:“我听说李思危在上海滩横行霸道多年,还故意为难你们盐运,大概是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了。”

  沈玉桐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道:“对了,听说最终是孙老板帮忙截下的军火,就比李思危慢了一步。那日你也在吧,是不是很危险?”

  孟连生摇头:“孙老板是与警署的人一同去的,他们都有枪,不用我们这边的人出头,所以没危险的。”

  沈玉桐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小孟,虽然这次没危险,但我知道孙老板做事,向来都爱铤而走险。你跟他做事,总没那么安全。”

  孟连生说:“没事的,我主要就是在码头干活。”

  沈玉桐犹疑片刻,道:“我们家精盐厂如今生意还不错,也一直差人手,你若是愿意,不如来盐厂跟我一起做事,别的不说,总归不会有危险。”

  孟连生微微一笑,面露感激:“多谢二公子,我现在在码头,很多事正在学习,柏先生对我又有知遇之恩,我想至少报答了他的恩情,再做其他打算。”

  沈玉桐听他这样说,仔细想了想,虽然自己希望对方离开立新,但如果真的进入沈家盐厂,两人这份情谊自然很难跟现在一样纯粹。

  对方拒绝,倒也不算坏事。

  他笑了笑,道:“不管怎样,你自己当心点,遇到危险,别冲在前面。没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你看李思危风光一时,人一死还不是什么都没了意义。”

  孟连生点头:“我晓得的。”

  两人说话间,小二来上菜。

  船菜吃的多是河鲜。刚刚做好的生呛小白虾,腌制三天的醉蟹,用碳炉子煨好的大骨莲藕汤,再加一盘时令蔬菜,一壶烫好的黄酒。这些菜式正适合一面欣赏风景一面慢慢享用。

  沈玉桐这些日子因为盐运的事,可谓是心力交瘁,今日才算彻底放松下来。此刻夕阳西垂,落霞满天,清风徐徐,一碗热汤一杯薄酒下肚,只觉得心情豁然开朗,浑身舒畅,以至于望着对面慢条斯理吃菜饮酒的孟连生,又心生几分欢喜。

  及至终于吃饱喝足,画舫也行了大半个钟头。

  沈玉桐看了眼天空的夕阳,伸伸胳膊,同孟连生道:“走,我们去船头看风景。”

  孟连生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随他一起走到船头。

  沈玉桐靠在围栏边,望着火红斜阳拖曳着大片云彩,是一片连绵不绝的火烧云,真真是美不胜收。

  他看过不少夕阳晚霞,尤其是在奉贤时,只要是晴好的日子,几乎每个傍晚都在盐场看着夕阳从海面隐没,但总觉得今日的夕阳晚霞,比从前任何一日都美丽壮观,美得让他的心情都好像泡在甜酒里一般。

  “小孟,你看天空是不是很美!”他随口道。

  然阖上眼睛,在迎面而来的清风中,感受落在面颊上温暖余晖。

  “嗯。”站在他斜后方的孟连生点头低声应道,目光扫了眼远处天空,便又落在身前男人的侧脸上。

  因为喝了一点酒,沈玉桐白皙的面颊染了一层红晕,与落在他脸上的晚霞交织在一起,浓长的羽睫在晚风中轻轻跳动。

  孟连生并不觉得都市的晚霞有多美,至少远远不及皖南故乡,但此刻这个被霞光笼罩的男人,却比他见过的任何风景都动人。

  他微微上前,像沈玉桐一样闭上眼睛。

  两人此时只隔了半尺不到的距离,因而他的呼吸间,都是沈玉桐带的气息。

  不是先前的古龙水,也许是某种皂角,清新淡雅,十分好闻,他几乎是贪婪地呼吸着这味道。

  渐渐的,也不知是味道,还是刚刚喝过的黄酒在身体里作祟,孟连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醉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潮,像暗涌一样在他血液中浮动。

  他开始在画舫轻轻的摆动中眩晕迷醉,不由自主循着热源往沈玉桐脖颈处靠。

  只是还没挨着,原本平静的河面,水波忽然涌动,似是有浪头打过来,缓缓行驶的画舫,猛然一晃。

  正享受着这静谧恬然的沈玉桐,猝不及防地往后一个趔趄。

  幸而站在他身后的孟连生,及时伸手抱住他的腰身,将他稳住。

  沈玉桐睁开眼睛,抓住围栏,好笑地舒了口气,转过头看向孟连生,却见对方双颊红得比天空晚霞还甚,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在对上自己时,仿若有惊涛骇浪在翻涌。

  他心头一怔,愣了下,脱口问:“小孟,你醉了吗?”

  仿佛是骤然惊醒般,孟连生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搭在对方腰上的手,不着痕迹地收回,又稍稍退开半步,再睁开眼时,那黑眸又恢复惯有的纯良无辜。

  他微微一笑,摸摸自己发烫的脸,低声道:“是有一点。”

  沈玉桐道:“黄酒喝时不觉,后劲却是不小,我们坐回去,喝点茶醒醒酒再回家。”

  孟连生不动声色地侧身,身手整整衣袍,将身体的反应巧妙地遮掩,低声应道:“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沈二:我把你当弟,你竟然想太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