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昨夜数星星的时候,萧竹就注意到那厚厚一层云。
他寻思着近日天气闷热,又好久没下过雨,想这老天大约要降场雨了,雨果然在半夜就来了。
萧竹睡得沉,醒后还没彻底缓过神,像是才听见声,仰着脖子望向紧闭的窗,动了动唇,喃喃自语并没有声音。
这是简单的一句话,无深看他口型辨认出他说的是“下雨了”,便给他说道:“昨夜就下了。雨下得大,若我没醒了关窗,房间恐怕要被水淹了。”
萧竹的回答只有一下点头,他还坐在竹席上,薄薄的被子盖着一只脚,另一只脚有些凉,我抬手拉拉被子,把另一脚也盖上,脑袋往下垂垂,眼皮想睁开,努力后还是决定闭上。
坐着也能小睡一个回笼觉。
在园子住的那些天,萧竹起床时几乎都是如此,可他若露宿在外,这种状态是完全不见。
无深已经习惯,在萧竹还睡着回笼觉时穿戴洗漱好,顺带到楼下找小二给他打洗漱的水,再上来时,萧竹就已经穿戴整齐,只差洗漱。
水盆放在桌上,萧竹同往日一样比了个道谢的手语,开始洗漱。
最开始在园子那时,对于无深每日清早给他打水洗漱这事可慌张了——他从前粗糙惯了,就没被人这么伺候过。
为了不让无深代劳,萧竹一开始对早起去打水这事是坚持了几日的,可惜这份坚持没持续多久,萧竹那天还是没忍住睡了个懒觉,一觉醒来又忘了烧水洗漱,拿着个饼就要往嘴里塞。
无深当时没说什么,只是拿走了他的饼,端来一盆温水让他好好洗。
翌日萧竹朦朦胧的醒了,虽然满脑子还是打水洗漱,但身子根本不想动,有这舒服的榻,只想好好赖会床。
恰好无深打水进屋,萧竹那份坚持就被彻底击碎,怀清得知此事后还笑了他两日。
洗漱完毕后,他自然不能再喊无深给他倒了,自己端着水盆下楼,让小二处理这盆水。
往房间回时正正好撞见昨日那对师兄妹,他向二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一只脚刚踏进房门,那男子忽然扬声叫住他:“这位兄台!”
萧竹停下脚步,带着疑惑望向他,没说话,他记着无深提醒他,别随意让外人知道自己是个哑巴这事儿呢......尽管现在可以简短的出点儿声,但说不全话,自己还是继续当个哑巴吧。
俩人向萧竹走近,那男子向萧竹拱手行礼,脸上笑意不散:“昨日之事,还未向公子好好道谢......”
萧竹没第一时间搭理他说的话,没等人把话说完,他扭过头把另一只脚踩入房内,消失在二人视野之中。
跟在后头的女子眉宇紧皱,同男子抱怨道:“师兄,此人好生无礼。”
话音刚落,他们便看见昨天那个和尚被一只手推出,回过头来时脸上还带着笑,他对这二人没有敌意,笑容只消了少许,挂一个十分浅淡、有礼的在脸上,“不知二位施主,是有何事?”
“并无什么大事,是为昨日之事来罢。”男子没觉得这二人无礼,只觉得有趣,继续说起方才要说的,“若无那位公子让房,我们师兄妹其中一人,昨夜就得住在外边接这一场磅礴大雨。为表感谢,我想请二位吃一顿饭。”
无深面上有笑,眼中却没有,他扫过这二人,又转头看看房中正拿出大馒头在啃的萧竹,思虑片刻。
若他不答应,这对师兄妹也算是欠萧竹一个人情,出了这驿站,若他们对萧竹是半妖的事介怀,到底也会因为这事手下留情;若他答应,一顿饭后人情两清,离开驿站后会发生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无深垂眸轻笑,抬头时脸上的笑已经带了歉意,“实在对不住......”
“小师傅别急着拒绝。”看到那个笑容时男子就大概知道无深在想什么,“我知道小师傅在担心什么,还请小师傅放心,我和师妹对那位公子都没有恶意。”
无深只轻轻抬眉,什么没说。
“更何况,我实在不爱欠人人情,见笑。”他拱手作赔,“虽然我们吃过这段饭人情会两清,可不代表着,这顿饭后我们不会成为朋友啊?这江湖偌大,多两位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
多一位朋友总比多一位敌人好,这道理谁都懂。
可人情两清后,对方是否会把萧竹当作是朋友,那就未可知了。
可若他们真成了朋友,在他带完萧竹这一程,萧竹在外,也能有这二位朋友,做个小小的靠山。
无深没急着答应或拒绝,这到底都与萧竹有关。
他收了笑容,看了眼已经把馒头啃剩一半的萧竹,对他们道:“我去与他商量一二。”
师兄妹便在原地等待。
无深走入房中先拿走了萧竹手中的馒头,萧竹看着馒头猛地起身,又被无深按着坐下,“吃这硬邦邦的馒头作甚?又不是在路上,下边就能用饭,还用你啃馒头?”
“饿了。”萧竹开口说了简单的一句,又给他比划:“我寻思着你们还得说好一会儿,就啃几口馒头。”
“你都啃一半了。”无深把馒头还给他,让他收好,“现在外面的那两位,想请你吃饭,为感谢昨夜你的,让房之恩,我来问一问你的意思。”
萧竹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喝了口茶水后比划道:“我更想知道你的意思。”
无深便将自己所担忧的都告诉了萧竹,声音没估计压低或提高,毫不顾忌外边等候的俩人都能听到。
“吃。”萧竹两手在嘴边拨了拨,比划着,“你在,我怕什么?”
他拍了拍桌上的剑,像是说自己有剑,也能防身。
萧竹又指了指门外:“而且,你同我说这些都不关门,你就没在意,不是吗?”
无深被看穿也没觉得恼,忍俊不禁地点头,走出门外,告诉那对师兄妹商议结果。
请求被答应了也是乐,二人报上姓名,无深也给对方介绍了自己与萧竹。
念完了萧竹的名字,无深稍顿须臾,给他们补充了一句:“萧竹性子有些害羞,不爱说话,还望二位见谅。”
李今安自然体谅,带着师妹先到楼下。
无深要去叫萧竹,转头就看到萧竹带着一副“你在胡说什么”的表情,手语随之而来:“你祖父害羞。”
无深同平日一样在心中解析着他的这句话......他大概是想骂——你大爷才害羞。
***
对方要请客,无深也没不厚道地大宰对方一顿,以早上该清淡为由,只点了碗下了蘑菇和小青菜的素面。
萧竹本来也要这样一碗,但无深另外给他加了个煎蛋。
四碗面是很快能做好的,没做好之前几人也不能干坐着瞪眼。李今安原本想问问他们二人是要往哪儿去,视线在俩人身上流转,刚起了开头,目光就落在隔壁长椅上的长剑上。
“李兄是想说什么?”见他开了头又没往下说,无深抬眸问,看他盯着那把剑,便替萧竹给他解释:“这把剑,是萧竹父亲留给他的遗物。”
其实萧竹一直是拿着剑的,只是这把剑太旧,无论是李今安还是柳萝都注意它,只当是一把街边买来防身的利刃罢。
“遗物......”李今安喃喃道,眉宇轻轻皱起。
一旁柳萝看他神情不对,当即发问:“师兄,这把剑有何异样?”
“不不......”李今安连连摇头。
无深眯了眯眼,神色好似有些疑惑,话却说得直接:“看这位姑娘的反应,似乎是对我们有很大的敌意?不知在下,或是萧竹,哪里得罪了姑娘?”
柳萝惊愕,没想到自己紧张时的一句问话会得到对方的针对。
“她并无此意!”李今安马上出来打圆场:“师妹是怕剑有问题,并非对小师傅或者萧兄有敌意。她说话总是直来直往的,一路上因此吃了不少亏都没改过来,还望二位见谅。”
无深面上挂着笑,眼睛里却是显而易见的冷,“既然因此吃亏多次,那施主便要记牢这些亏,免得误伤好人。”
这话中有话,李今安用胳膊推推柳萝,柳萝也不是没听出来,对着一边萧竹道了个不是。
萧竹一愣,若非无深提了,他还没觉得柳萝那一声惊呼是针对自己,只匆匆向他们点了个头,以示自己不计较,把“性子害羞”表现得淋漓尽致。
“方才见李兄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这剑是让你想起什么了?”无深借柳萝的激动敲打完二人,一句话将话题再度绕回。
李今安:“此剑剑鞘旧,花纹也是几十年前的,别人看了就当是一把普通的佩剑,可这把剑,其实是天心门掌门特给几位弟子打的佩剑。师傅亲自打的佩剑也就十把,分别给了最先收的那十位弟子,也就是我的十个师兄。”
天心门?
师傅?
萧竹听到这熟悉的名字,愕然抬首——李今安介绍自己时没说明自己是来自何地,只说名姓,他还以为这俩人是别的什么宗门的弟子。
看萧竹惊愕,他似乎才想起这事儿,“实在抱歉,我当时是忘了——在下是天心门掌门座下弟子。柳萝师妹天赋极佳,师傅不忍她跟着无门无派的散修,便收她为徒,我此番,就是带她回天心门的。”
李今安垂眸看了一眼佩剑,把他放回萧竹身旁,发问得真诚:“不知萧兄的父亲名姓为何......我可否猜一猜?他,可是叫萧书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