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韶压根不知道西里斯为什么心情这么好。

  他现在还面临着更加紧迫的危机。

  “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去找找别的出口。”

  司韶底气不足地说道。

  “哪有别的出口,这里是最快的了。”

  西里斯掂掂怀里的司韶,让他躺得舒服点。

  “不,还没到这个地步,要不我们啊啊啊啊——”

  司韶话还没说完,西里斯就抱着他纵身一跃。

  冰凉的冷却水瞬间涌上来,将司韶的嚎声也一起淹没。

  司韶挣扎半天,最后死死地抱住了西里斯的脖颈。

  脑子里嗡嗡的。

  唯一的念头就是,想掐死这个不好好听人把话说完的。

  ……

  等到西里斯拽着司韶爬上岸,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清瘦的少年软绵绵地挂在西里斯的脖颈上。

  浑身上下湿漉漉一片,脸色苍白。

  西里斯将他平放在海边的砂石滩上。

  铂川后海,是这颗星球的原始海洋。

  星港和兵工厂的废水都在处理后排进这片海域。

  此时正是入夜,海风正盛,浪水拍击海岸。

  西里斯起身,警惕地四下张望。

  确定暂时没有人发现他们,才走回司韶身边。

  “还能走吗?”

  司韶吐了几口水以后,瞪他一眼。

  “你说呢?”

  司韶不会水。

  不仅不会,还很怕水。

  早在军事学院的时候,他对那些水下训练项目就敬而远之。

  好在他们这批本就朝着太空战场培养的军官,水下项目并不是必修。

  狐狸怕水不是很正常?

  西里斯不可能不知道。

  司韶暗骂这狗皇帝故意坑害自己。

  而且还——

  “你干什么。”

  “你被人盯上了。”

  “我知道。”

  司韶现在没什么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西里斯把他的终端、手环、以及通讯用的耳钉都拿走。

  然后……西里斯取出终端的记忆芯片,掰断,再一并远远抛进了大海。

  司韶:“……”

  司韶:“我对你的那点谢意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

  西里斯失笑:“我也不图你感谢我。”

  司韶:“我每次遇到你都没有好事。”

  西里斯:“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司韶想了想,没法反驳,只能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一声。

  西里斯:“你似乎压根就不打算隐藏行踪。”

  司韶:“是吗。”

  他确实没有打算隐藏行踪。

  他一早就怀疑有内鬼在监控自己,舞会那夜飞艇袭击事件证实了他的怀疑。

  然而,他没有证据,他需要证据。

  那飞艇上似有似无的烟草味道让他萌发了新的念头。

  索性来个一石二鸟,引蛇出洞。

  果不其然,对方上钩了。

  但对方还是猜错了一步——以为他去铂川兵工厂,为的是新型武器,因而直接袭击了弹药库。

  他还有一招后手。

  只要回去和小丘汇合,这招后手就能帮他拿到证据。

  ……可是现在西里斯把他所有的电子产品都丢进了海里!

  西里斯沉声:“不知道你有什么计划,但是现在跟我待在一起,我不想节外生枝。”

  司韶嗤笑一声:“我不会跟你回王宫的。”

  他湿透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

  海风吹来,他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西里斯突然有点怅然。

  他口口声声念叨的,一直是不想跟自己回王宫。

  王宫有什么不好吗,那是自己的家。

  那为什么,不能变成他的家。

  看他冷得瑟瑟发抖,西里斯也不想和他争辩什么,向他伸出手。

  “走吧,先找个地方住。”

  司韶盯着他的手,犹豫一瞬。

  西里斯:“怎么了。”

  司韶垂下眼,还是不情不愿地搭上了他的手。

  没什么。

  只是突然想起有个小孩还在傻傻等自己。

  ……

  铂川星港是个很发达的港口星球。

  也因其交通贸易的便利,有不少非法移民定居于此。

  他们白天打黑工。

  晚上就住在一些不需要身份登记的小旅馆。

  老板懒洋洋瞥了俩人一眼。

  “几间?”

  两个人齐齐出声。

  “两间。”

  “一间。”

  老板低下头抬眼从厚重的老花镜后打量俩人。

  灯光昏暗。

  西里斯怕他认出他们,伸手把司韶亲亲热热地揽在怀里。

  “别听他的,一间就好。”

  老板拿出一把破旧的铜钥匙。

  西里斯接过钥匙客气道声谢,半推半搂地带着司韶上楼。

  房间不大,空气里泛着一股子潮味儿。

  窗户开着,远处是海浪拍击的声响。

  就一张木制的床,被子也泛着潮味儿。

  老旧的桌子上摆着落灰的杯子和水壶。

  这里没有丝毫科技的痕迹。

  墙上没有可以操纵的终端,也没有可以调温调湿度的仪器。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西里斯很难想象在铂川星港还有这样的地方。

  司韶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西里斯在衣柜里找出一件宽大的睡袍,丢给司韶。

  “你先换上,我去买点吃的。”

  司韶没忙着换。

  “你不怕我跑掉?”

  西里斯垂眼笑笑:“我就这么让你避之不及吗?”

  司韶早已做好跟他斗嘴的心理准备。

  他这么一说,司韶反而突然有点不习惯了。

  “你得赔我的终端和通讯器。”

  “我给你买备用的。”

  司韶自己的那套仪器估计早就被内鬼渗透了。

  买套新的只要他不试图联络部下,就暂且还安全。

  “还有我的衣服,我总不能穿睡袍出去。”

  “你要出去哪?明天衣服就干了。”

  “你管我去哪。”

  “……知道了,但是你这个身材,我只能给你买童装。”

  司韶脸一沉:“买童装就杀了你。”

  西里斯禁不住乐。

  他就是故意逗他的。

  看他语调突然发狠,整个人也顿时有了精神。

  “我马上回来。”

  “快滚。”司韶不耐烦地往床上一躺。

  “不要乱跑。我不想回来见不到你。”

  “你一走我就跑。”

  西里斯笑笑,关上门出去了。

  房间里没开灯。

  月光照在海面上。

  那是星港的一颗人工月亮。

  这月亮的光芒,远不如母星自然的月光来得皎洁明亮。

  幼时司韶趴在屋顶上,看月光工重号梦白推文台透过银杏树叶照下来,遥远的星辰是梦境的点缀。

  司韶蜷在被褥间,用蓬松的尾巴盖住自己。

  这里离小丘所在的酒店很远。

  而且他现在很疲惫,可能真的要等明天再说了。

  小丘会很担心吗?

  算了,他已经是个合格的特工了。

  他应该冷静应对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

  包括统帅的失联。

  换过睡袍后身上已经没有那么冷。

  但一阵寒意却不住地从腹部往上冒。

  顺着血管传至四肢百骸。

  司韶抓过被子盖住,依然觉得不顶用。

  那寒意是由内向外的。

  很快,手脚也变得冰凉一片。

  是因为太饿了吗?

  他的确有一阵子没有进食了。

  可是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那是因为什么?

  想吐吗?也没有。

  所谓的妊娠反应已经消失好几天了。

  寒意侵袭,但更难受的还在后头。

  从平坦的小腹,开始细细密密涌起一股莫名的发痒感。

  司韶翻个身,试图无视它。

  冥冥之中,一颗小小的火苗也在同一处被点燃。

  它野蛮地扑向司韶。

  顺着血脉经络,叫嚷着奔驰肆虐。

  即便手脚依然冰凉,但司韶却挣动出了一身汗来。

  难受,太难受了。

  火苗像原野上无所畏惧的小兽。

  附和着他的脉搏心跳,试图占据他的神智。

  司韶说不出自己究竟是感到热还是冷。

  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很想要。

  想要一个发泄的机会。

  想要一个将他紧紧包裹的拥抱。

  对,一个温暖的包裹。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司韶努力回想,当初晨午带回来那份QJH1基因的调查报告。

  他曾想办法去掉了涂黑覆盖的部分,但字迹并不容易辨析。

  后来拼凑出其中释义,说妊娠分有不同阶段。

  “……经过初期妊娠反胃期后,反胃效果消失……”

  “为了促进父体与母体的亲密关系,保证进一步生存的空间……”

  “母体在第二阶段会出现发情迹象……”

  再往后就被彻底涂黑,怎么破解都看不清了。

  ……发情迹象?

  发情?

  发情!

  司韶只恨自己当时不以为然不屑一顾。

  满脑子都是想的怎么拿到铂川兵工厂的情报。

  发情就算了。

  偏偏他是个银狐。

  银狐一族本就体感敏锐。

  往往发情时的表现也比别的种族要更为热烈。

  司韶难受得在被褥间来回磨蹭。

  全身的细胞仿佛都聚集在一处,提醒着他。

  这里,很饿。

  ……

  他很少会做这样的事。

  并不是不喜欢,也不是没有需要。

  他只是单纯不愿意纯粹为了发泄。

  总要有点什么念想。

  当他合上眼,那漆黑一片的世界,总该有点让他神往追逐的光亮。

  应该是谁呢?

  此前从未有过具象。

  但这时他合上眼,世界尽头却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双湛蓝的眼眸。

  那个让他曾经无比憎恶的笑容。

  “你……”

  为什么啊。

  司韶绝望地想。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

  ……

  这里离市区很远,但好在这个点依然还有开着门的小店。

  西里斯买了点面包蛋糕,还有司韶爱吃的鸡腿。

  民用的终端也给买了,没有个人身份备案过的。

  皇帝陛下万万没想到在自己的国家,还有这么多逃脱法制监控网的东西。

  庆幸之余,暗暗决定等回去了一定要严打!

  回到旅馆,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西里斯还有点忐忑。

  他怕司韶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即便如此,他离开的时候也没有锁门。

  然而,司韶并没有离开。

  他好端端的在床上躺着。

  西里斯关上门走进屋。

  “饿了吧,来吃点东西。这个时间也买不到新鲜的了,鸡腿有点糊,我让他们给加热过……”

  话到这里被一声压抑的轻哼声生生止住。

  西里斯来不及开灯,只能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月光温柔地照进来,照在白皙纤细的少年身上。

  少年蜷在被褥与蓬松的尾巴之间。

  睡袍被他解开,凌乱地散落在一旁。

  足背高高拱起抵在床尾的护栏上。

  湛金的双眼染上迷离的色彩。

  生涩又大胆。

  惊恐又迷茫。

  袋子一松,圆圆的面包骨碌碌滚进了月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