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跃迁,顾名思义,是利用投放在宇宙中的星门进行长距离跳跃,以缩短航行时间的方法。

  当然,时间在星门中也会被极限压缩。

  为了对抗这种压力,舰艇里都会配备反增压缓冲的装置。

  对一般人很有用,但对银狐一族则无济于事。

  司韶大部分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像一滩烂泥一样。

  看守他的士兵很快就腻烦了,坐在禁闭室外聊天。

  “什么联盟第一指挥官,看到杀个人就吓成什么样子。”

  “你可别乱说,先皇西奥多陛下就是被他打退位的。”

  “泰坦星之战,我哥就死在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陛下要的是人,不是死尸。”

  士兵恨恨地啐了一口:“我知道!”

  出言制止的士兵则很冷静。

  “别急,押他回去受审,陛下也不会给他活路的。”

  “无非就是看他用什么方式死罢了。”

  “别看他现在睡得跟个死人一样,银狐什么概念,懂?”

  一听到银狐二字,所有人齐刷刷一凛。

  在二十多年前,灿星还没有加入联盟。

  那时的灿星是遥远的东方空域里,一对双生伴星中的一颗星球。

  而在它的伴星——璀星上,生活着一个古老的种族,银狐。

  银狐族人,皆白发金瞳长尾,面容清丽出众。

  虽然不善搏斗,纤细孱弱,但智力超群。

  他们对探索外界没有丝毫兴趣,自古以来就在璀星上安居乐业。

  即便如此,外界对银狐的好奇心不曾停止。

  最普遍的说法,是银狐一族擅魅惑之术,能轻而易举地操控人心。

  证据已经无从可考,因为在帝国还没有来得及派出代表洽谈、将其收编进自己的版图时,璀星就遭遇了一场陨石风暴。

  从英仙座方向而来的陨石摧毁了这颗小小的星球,也削去了半颗灿星。

  灿星上幸存的原住民在前往璀星遗迹打捞时,发现了一个银发长尾的婴儿,他沉睡在逃生舱中,仍有心跳。

  士兵们打了个寒噤。

  “都是头一回接触到银狐吧,仔细想想,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咱们埋伏在那?知道还那么淡定,这其中难道没有诈?”

  “我现在觉得,他能做上联盟的指挥官,指不定就是靠的魅惑术。”

  “那怎么办,咱们就这么把他送回去?那他要真有打算,咱不是就帮他忙了?”

  “怕啥,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等他醒了,谁都别跟他说话,也别跟他对视,听到没有?”

  司韶睡得混沌。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那群士兵口中,变成了什么样。

  朦胧中,他隐隐约约记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是十年前的帝国军事学院。

  彼时帝国虽然和联盟有摩擦,但尚未宣战。

  还处于冒着一股劲各自闷声搞军备的阶段。

  司韶刚刚通过军事学院的招考,被录取进战术科。

  开学第一天,就遇到一个漂亮笨蛋。

  说他漂亮,是因为在一群人模狗样的帝国贵公子里,他长得确实出众。

  人高马大,身形颀长,一头乌黑浓密短发,五官英俊得不像话。

  足以让司韶下意识多看他两眼。

  说他笨蛋,是因为他太容易上当,太好骗了。

  司韶只不过随便指了个方向,说,“同学,火药学课不在这栋楼,你走错了”,他就真的乖乖地往隔壁楼去了。

  等到他终于意识过来自己被骗,站在楼下,一仰头就望见那个银发金瞳的少年,正倚在教室的窗边,望着他笑。

  眉眼弯弯,笑意和春日里盛开的桃花一样暖融。

  司韶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等他气势汹汹地冲上楼来,嚷嚷着要给司韶一个教训,司韶也只是懒洋洋地说:“好啊。”

  司韶那时也不知道,自己一句“好啊”,会被视作一种挑衅。

  司韶单纯只是看腻了那群酒囊饭袋,好容易遇到一个有点意思的人,想着可以陪自己玩一玩。

  战术实操课,模拟排兵布阵,他点名要跟司韶对战。

  俩人从上课一直对到深夜课室关门也未分胜负。

  最后是司韶趁他去上厕所的工夫黑进了他的中控台。

  他的舰艇在重启开战时直接集体自爆,司韶宣告胜出。

  野战地图绘制课,他也是毫不犹豫就要求和司韶一组。

  司韶花了五分钟就解出了他绘制的地图迷宫。

  但他一直到下节课快要上课了,还没有解出司韶画的那份。

  最后他恨恨地把图丢到司韶面前认输:“告诉我解法。”

  司韶却看也没看那张地图,而是耸耸肩:“我压根就没画通路。”

  要不怎么说是漂亮笨蛋呢。

  竟然看不出这是一张没有通路的迷宫。

  漂亮笨蛋生起气来依然很漂亮,像只毛茸茸的狼。

  司韶没见过狼,只见过大狼狗。但是如果说他是狗,他会更加生气吧。

  书上倒是有狼的照片。

  漂亮笨蛋生气时,确实像一只露出獠牙的狼。

  很帅,但司韶会忍不住想摸摸它的獠牙,然后扼住它的脖颈,驯服它。

  只不过,让他一直生气就不好玩了。

  尤其是,他在漂亮笨蛋那里的评价,已经从“那个毫无原则和底线的小人”,上升成了“那个王八蛋”,到后来听到自己的名字就简短的一个“滚”。

  词越短,恨越深。

  司韶决定和解。

  他和解的方式,就是不再故意和漂亮笨蛋对着干。

  几天后的生化课,课程是调配解毒药剂。

  漂亮笨蛋一如既往地铆足了劲,要赶在司韶之前调配成功。

  可一抬头,发现司韶居然趴在角落里睡觉。

  尾巴一抖一抖的,悠闲自在。

  一直到要下课了,司韶才悠悠醒来。

  环顾四周,最后,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向他。

  “要不咱们和解吧,我请你喝茶,行不行?”

  “……”

  那个漂亮笨蛋居然真的上当了。

  他犹犹豫豫地接过司韶递来的茶杯。

  “能跟我和解,说明你的心肠还没那么坏。”

  司韶没回话,笑得很灿烂。

  饮料瓶里装着什么司韶忘了。

  总之后来漂亮笨蛋课上调配的解毒药剂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似乎,也没有那么笨蛋嘛。

  ……

  再后来他们都光荣毕业了。

  帝国也向联盟宣战。

  嗯,漂亮笨蛋居然活着毕业了。

  宣战后没过几年,他就做了皇帝。

  人也变得无趣起来了,天天做一些冠冕堂皇的电视发言。偏偏还美其名曰,政治。

  他现在是一个恶心的漂亮笨蛋。真可惜。

  他应该感激自己才对。

  不是亲爹被昔日同窗打退位,他哪有机会登基啊?

  司韶不理解。

  司韶翻了个身,头痛欲裂。

  司韶十分不理解。

  昔日同窗非但没有感激自己,还趁他好不容易有机会休假的时候,把他给逮着了。

  那四个随从被杀就被杀了。

  反正是卡门那糟老头子安插过来监视自己的。

  就算帝国的人不动手,那四个也不见得真的会全无动作。

  但是……

  三十八次跃迁。

  这不得灌那个笨蛋三百八十瓶毒药才解气。

  司韶是被人架着下的艇。

  纵然有士兵好心给他喂了缓释剂,他还是七荤八素的。

  一路绿灯通行,刑事厅的飞空艇直接将人送往星临城的王宫。

  司韶阖着眼,任人摆弄。

  脱衣服,体检,清理,上镣铐,丢进监/禁室。

  等到他终于悠悠转醒,神智清明,已经是两天之后。

  监/禁室有一扇窗。

  窗户不大,但足以看见窗外的树。

  司韶还挺讶异的,在星临城这种地方居然还有树。

  可当他眯眼仔细一看,那分明不是一棵树,而是一根机械柱子,柱子上缠满了光纤条。

  监/禁室的能量与信息,都通过这细长的光纤送往远方。

  彩色的光一闪一闪,和背景里墨蓝的夜空繁星彼此辉映。

  他们并没有对司韶用刑。

  正因他联盟指挥官的身份,除了皇帝陛下,没有人敢在此刻对他轻举妄动。

  而当他见到皇帝陛下,也是一天之后的事。

  那个人明明早就难以掩饰步履里的焦急,却偏要作出一副高深淡定的表情,让司韶忍不住想笑。

  他并没有笑,他要给这位皇帝陛下示范一下,什么叫不形于色。

  ……

  西里斯让人准备了一间用以招待贵宾的房间。

  沙发,香茶,甜品,样样管够。

  房间里处处都安设了监控和直播设备。

  他要让全星际的人都看到,他俘虏了联盟的最高首领。

  他将给这位年轻的指挥官以国之上宾的待遇,也是将整个联盟的颜面踩在脚下。

  他推开门。金碧辉煌的房间,丝绸铺就的沙发上,静静地蜷着一只狐狸。

  那不是狐狸,而是一个少年。

  少年穿着一袭松松垮垮的白袍——这是他在被俘虏时,清洗身体过后唯一获得的衣物。

  少年蓬松的尾巴被打理得很好,卷曲着覆盖了他纤细的双足。

  他注意到皇帝陛下,翻个身,伸个懒腰,嫌恶皱眉。

  “下午好啊,恶心的漂亮笨——”

  “你再说一个字就割了你的舌头。”

  他眨眨眼,及时改口:“西里斯陛下,好久不见。”

  西里斯走近他,居高临下地,睥睨他。

  自己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表情,永远老神在在,永远胸有成竹。

  明明什么计划都没有,偏要让人怀疑,怀疑他是不是留有后手。

  从军事学院到星际战场,自己已经和他交手过无数次。

  已经不会再被他骗了。

  “你早该知道,落入朕手里,就不会给你活下去的机会。”

  “还有什么遗言,朕可以赐给你最后的仁慈。”

  他想得很简单。

  夜长梦多,不如今晚就公开审判,向全星际宣读他对帝国做出的暴行。然后,斩首凌迟五艇分尸或者直接丢进太空里爆体而亡。

  联盟本就没什么人才,除了司韶,没有谁能在战场上正面对抗自己。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终将以帝国的胜利告终。

  司韶侧着头,似乎花了好一会才弄懂西里斯的意思。

  他想了想,真的抬起一只手轻轻招了招。

  “我还真的有遗言,但是我不想被别人听到,你过来。”

  “这里没有别人。”西里斯硬邦邦地说。

  司韶给了西里斯一个你看我信吗的微笑。

  西里斯料他也干不出什么事来,毕竟早就搜过身了。

  于是西里斯当真走上前,俯下身,附耳过来。

  ……

  西里斯早该知道。

  这个骗了他十年的昔日同窗,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败给他过。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当下,未来,都不会有。

  他并没有听到他想听到的遗言。

  他只感觉自己的唇,被覆上柔软炽热的一片。

  但当他还来不及回神时,这柔软的触感又突然变得凶狠而血腥。

  司韶什么也没说。

  司韶只是吻了他而已。

  吻了他,然后又咬破了他的唇。

  像小兽一般饶有兴致地舔舐着他渗出的血。

  像在替他疗伤,又像在细细品尝他。

  一股奇妙的电流从唇舌相接的地方蹿起来,迅速传至四肢百骸。

  西里斯的大脑嗡的一声炸开,他下意识后退两步。

  同一时间,监控室里的大臣侍从们也慌慌张张地喊:“护驾!快护驾!”

  侍从们鱼贯而入,护着西里斯撤出房间。

  羞辱感和那莫名的触电感都齐齐涌上心头,酥麻得让人险些站不稳脚跟。

  西里斯顿住,气急败坏地吼:“现在就启动审判,给我杀了他!”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等等,陛下!”

  近侍大臣挥舞着手里的报告。

  “陛下,检验,检验结果出来了……”

  “……确认……确认QJH1基因!”

  陛下,您是稀有的QJH1基因携带者。

  房间内,司韶也被团团围住。

  士兵们为他重新戴上镣铐,要将他押去审判厅。

  司韶平静地任他们摆弄,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图。

  他脑海中,浮现出前几日和暮鳞的一次对话。

  “我最近去了趟格罗姆星,抓到一个人,还截获两条情报。”

  “第二条让我很感兴趣,它可能会是我以后傍身的筹码。”

  “帝国的皇室,有一种隐性遗传的基因,叫QJH1基因。”

  “持有这种基因的人,正常交/配产生后代的概率几乎为0,你可以理解为不孕不育。”

  “但是呢……当他第一次和人接吻时,第一次,也仅有这一次接吻,两个人中,必有一人会怀孕。”

  暮鳞不解:“必有一人?不确定是哪个人?”

  司韶点头:“嗯,这个是随机,不分男女。据我所知,帝国如今的皇帝陛下,似乎就携带这种基因。”

  虽然不到万不得已司韶也不想亲那个恶心的皇帝陛下,王冠之下的他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好玩了。

  “那个笨蛋一看就是个处。”

  “我有点迫不及待想看看他身怀六甲的样子。”

  ……

  王宫的过道,走到一半的皇帝拿着那份报告,脸色铁青。

  他气急败坏地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停住,扭头朝自己的寝宫去。

  “陛下,陛下,审判还继不继……”

  “审判终止,关着他。”

  “关到什么时候……”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