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空气里所有的风几乎都就此凝滞住。
嗡嗡响着但并不算喧闹的通风口倏然安静,周遭似有若无的气流在自我僵持,楚远熙甚至错觉般地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
对面的人——刚才说了什么?
那几个简简单单的字仿佛落入了耳中,却又如同碰上了无形的屏障,于是悄悄溜走。
而楚安缔依旧维持着那副表情,不论眼前少女的眼神在瞬息间变了多少次,仍是低头拎起马尾的末端,稍稍收紧,将它扎得更牢了一些。
她的余光瞥见女孩几次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也没回答。
是在害怕吗?
好像不是,因为眼里明明并无缺乏勇气的迹象。
楚安缔有一刻的晃神。说起来,她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朝夕相处,却又如履薄冰。
就像此刻,但凡楚远熙不是个哑巴,不论如何作答,那层薄得不能再薄的冰都会刺耳地断裂掉。
于是楚安缔笑了笑,好心地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一个问题:“你拿着什么东西?”
眼前,女孩没有背着带去学校的书包,而是在手里拎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纸袋,像是买东西送的外包装,看起来有点不寻常。
那纸袋上印的花纹精致漂亮,楚远熙方才那么着急,却都没有将它弄脏分毫。
况且,连校服都没来得及换,却没忘了带上它。
楚远熙总算有了反应,想要把它藏到身后,却又意识到这个动作太蠢,早已无处遁形。
“……给你的东西。”她低声道,随即回身推开了门,毕竟卫生间里显然不是个合适的场所,“出去说吧。”
“行。”
楚安缔的包还在包间里,得回去拿。
她站在走廊里等她的时候,听到对面的包间门开,随即便看到了一个人从里头出来。
那人手里还拿着手机没放下,贴在耳边,像是刚和谁打完电话似的,面色十分不好,一张脸汗涔涔的。
“行,先挂了。”沈听雨按下了挂断键,语气不善。
她刚才出来,就是找了个空包间给自己的闺蜜打电话。
楚安缔这事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在弄清楚之前,她都不打算跟楚安缔呆在同一个空间了。
方才沈听雨语气激动地倾诉了自己经历的事情,可闺蜜的回应却有些敷衍,甚至建议她好好休息休息,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搞笑!
沈听雨确信自己的感觉绝不会出错,楚安缔那里,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不管是今天,还是那天卫生间里的事,都奇怪诡异极了,常理完全不能解释。
可不论她怎么说,闺蜜都只翻来覆去地用“嗯嗯”、“知道了”、“哎呀你别担心”来回应,只当她是喝多了说胡话。
毕竟超能力什么的,太扯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你少喝点吧,还超能力……”闺蜜无语,“我还奥特曼呢。好啦,我看剧了宝贝。”
沈听雨气得够呛,自己说了十几分钟,嘴巴都快干了,对方却根本不上心,索性不跟她多废话,气冲冲地又冲出了门。
结果还没走两步,就看见了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可谓是冤家路窄。
沈听雨:……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陌生是因为只跟面前的人见过一面,熟悉则是因为这一面的遭遇着实令人难以忘怀。
仅仅一个照面,她就又回忆起了当时难以名状的恐惧,自己被揪着头发,揍得鼻青脸肿,最后还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这一对姐妹……绝对有古怪!
沈听雨呼吸一滞,不敢再惹是生非,什么也没说,逃也似的踏着高跟鞋匆匆朝着走廊另一头走去。
直到和端着盘子的服务员并排而行,心里才有了点底。
这次店里这么多人,只要自己时时刻刻呆在别人身边,这两人就一定不可能再故技重施了!
“您小心点。”服务员被她挤了一下,连忙出声提醒,可是她并没在意。
他手里拿着的盘子里是一大个面团,底下多裹了些粉防粘,在盘子上是滑来滑去的乱动状态。
而楚远熙才没管沈听雨的表情究竟如何。
她只知道,自己刚才全都在外面看到了。
看到那些人为难楚安缔,看到沈听雨胸有成竹地露出冷笑……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
她深吸一口气,刚缓缓抬手,便看到熟悉的人从另一头走来,是已经拿完包的楚安缔。
刚好,沈听雨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视野中。
“怎么?”楚安缔见她望着别的地方,“看谁呢。”
楚远熙摇头:“没。”
随即默不做声地将手藏在了身后。
“那走吧。”楚安缔打开手机,“我叫个车。”
才刚点开,一个电话便拨了进来,是她学校的室友。
“喂,安缔。”对面说,“你几点回来?等下我要睡了,你要是快回来了,我就等你回来再锁门。”
楚安缔稍稍思考了一下。
可等待回答的不止室友一人。
尽管没开免提,声音也清晰地传到了另一人的耳朵里。
楚远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了过来。
女人被那灼热的视线盯得有点心虚,叹了口气,终是轻声答道:
“我不回来了,你睡吧。”
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哀嚎便从不远处透了过来,惊得楚安缔险些掉了手机。
“啊——”
几乎能震破耳膜。
她手忙脚乱地挂断了电话后,那声音的来源并未停止下来,而是继续尖利地嘶吼着,夹杂着些许口齿不清的呜咽。
“你他妈长没长眼睛啊!”
时间已晚,包间里的客人寥寥无几,不过闻得这番动静,都纷纷把门打开,围观到底是怎么回事。
入眼只见一个形容狼狈的女人,头上顶着一个大大的面团,面粉簌簌扑落一身,整张脸被白面覆盖着,好笑极了。
她对面的服务员完全摸不着头脑,这用来做飞饼的面团好好地呆在盘子里,压根都还没拿过去,怎么只不过和这客人并排走了一下,就忽然径自飞到了客人脸上,狠狠给了她一击呢?
不管怎样,还是先道歉,安抚好客人的情绪吧。
一连串的男声:“抱歉抱歉,客人,您先冷静下,我帮您处理一下脸上的面团……”
他愈说,女人便愈发恼怒,尖叫声和争吵声纷扰不绝,闹腾极了。
走廊里的两人虽然没凑过去看,却也见这一切动静都尽收耳底。
这回,换成楚安缔盯着楚远熙了。
终于,女孩的眼神没绷住,和楚安缔一齐“扑哧”笑出了声。
两人之间看不见的尴尬气氛仿佛也同时破了冰。
“你啊。”楚安缔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却也越说越笑,“还是要注意点分寸。”
“知道了。”
楚远熙吐吐舌头,悄不做声地放下了身后不安分的手指,跟在楚安缔身后出了门,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而后,将手中的纸袋更捏紧了几分。
记忆中,她们二人是鲜少打车回家的。
一是楚安缔比较喜欢散步吹风,二是因为今天吃饭的地方比较远,走回家不知要多久。
两人在后座并排坐着,车窗半开,凉凉的夜风吹着楚安缔小巧的耳朵。
比起坐车,楚远熙原本是更喜欢一同散步的,因为她们总是会在回家的路上聊许多形形色色的事情,谈天说地。
可此刻她看着楚安缔的侧脸,却恍然发现了一件事。
——好像不论怎样,只要是在这个人身边,就没什么分别。
司机师傅专心开车,只把她们当成普通的一对姐妹,并未和聊天,也没注意她们在说什么。
楚安缔低下头,指了下那个迟迟未打开的纸袋:“不打算给我吗?”
“啊……哦。”
少女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一面怔怔地应了下,一面心里又暗骂自己,为什么在楚安缔面前总是像个手足无措的笨蛋?
就连反应都会愣愣地慢上半拍。
原本平整的包装在手心里被捏皱了一点点,楚远熙小心地将其抚平,然后递了过去。
楚安缔把里面的东西拆开,拿了出来。
纸袋里面,还有系着丝带的纸盒,打开之后,又是包装纸。
虽然繁琐,却也引得她更好奇了。
楚安缔做出一副失去耐心的样子,握着丝带,故意逗她:“你搁这套娃呢?不会最里面还是盒子吧。”
“……没有!”少女的自尊心受到了挑战,随后声音小了下来,“马上就是了。”
她有些忐忑,并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喜欢。
尽管已经到了这个时间,帝都的道路上仍能看到不少车辆,无数轮胎滚过地面的声音伴着风声遥遥飘来,无形地将楚安缔散乱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她像剥糖果一样,打开了最后一层月白色的纸。
它被楚安缔捧在手心里,总算露出了真容。
圆形的玻璃罩内,花瓣一层一层叠起,似是能撑破有限的边界。
是情动时颊上飞红,是指尖沾染的血,是眼中映出的残阳余影。
是不会凋落的春天。
是偶然一瞥却铭记于心的礼物,更是无数个白天黑夜,思考自己该如何把它送出去的举棋不定。
楚远熙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个恰当的时机,她只知道自己刚才都快要急疯了。
匆匆去找楚安缔的时候,明明都出了门,却又折返回来,将它拿上了。
“这是……”
“这是永生花。”
楚远熙心咚咚跳着,竭力平静地说。
“在长安回帝都的飞机上看到的,送给你。”
而关于楚安缔之前问她的那个问题。
她想,此刻她准备好了答案。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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