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凌晨5:05,一架飞机迎着第一缕破晓的晨光缓缓降落在滑道上,准时到底目的地,京城。

  谢燕珏抱着俞良大步往外走,“车准备好没有?”

  “在外面。”彪哥紧随其后。

  “打个电话告诉我爸,我回来了。”

  “打过了。”

  两个人步履匆匆,直到上了一辆路虎卫士,谢燕珏拉开后门,动作小心翼翼地将俞良放进后座,自己也坐进去抱着他,“回家。”

  彪哥手握着方向盘,“回哪个家?”

  谢燕珏隔着后视镜和彪哥目光交锋,话里的意思两个人都不言而喻。

  彪哥偏头看了俞良一眼,迟迟不打火,“你把他带回来有想过后果吗?你爸那边迟早会知道,不说你爸,你觉得你妈能接受吗?”

  谢母对谢燕珏可谓是十分溺爱,但谢燕珏紧抿着唇没有回答,他心里也没底。

  彪哥继续问:“你问过俞良想离开金乌村吗?万一他不愿意来这怎么办?”

  车内长久的沉默。

  “回金乌最快的机票还有半个小时起飞,现在送他回去还来得及。”彪哥说,“趁你爸没发现之前把他送走是最安全的,你要是不放心,我亲自送他到家。”

  让他放手?

  谢燕珏低头看着蜷缩在他怀里的人儿,俞良还处在药效期睡的安稳,他用指腹摸了摸他红肿的眼睛,俞良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

  谢燕珏指尖微动,收紧抱紧他的手臂,“不可能。”

  彪哥半天才丢下一句“随你”,然后打火送他回公寓。

  俞良醒来时情绪还算稳定,环顾了一圈精装宽敞的卧室,就将目光移向天花板,听见门推开的声音才微微偏头看着谢燕珏,开口时声音沙哑,“这是哪里?”

  “京城,我家。”

  谢燕珏将热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小心观察着俞良的反应,俞良只是点点头,又继续盯着天花板。

  他松了口气,“想吃什么吗?我让阿姨做。”

  “都可以。”

  接下来的对话也是这样一问一答,俞良总是回答“都行”“都可以”,语气平淡没有起伏,谢燕珏给他掖了掖被角就先出去了。

  从房间出去时,他稍微放心下来,至少情绪还算稳定。

  他叮嘱王姨口味做清淡一点,多做些补汤。

  王姨往主卧瞅了一眼,打趣道:“小珏啊,家里这是要有女主人了?”

  谢燕珏只是笑笑,“对了姨,平时收拾房间的动静小点,主卧别进。”

  “行,姨知道了。”

  中午时,王姨做好饭就先走了,谢燕珏去叫俞良吃饭时他还在睡觉,睡得不安稳,皱着眉呢喃着什么。

  “俞良起来吃饭了。”谢燕珏推了推他的肩膀。

  俞良突然全身一抖,整个人蓦然睁开双眼,直愣愣盯着前面。

  “俞良你怎么呢?”谢燕珏握住他的双肩,眼神担忧,“你看着我的眼睛。”

  俞良将眼睛转向谢燕珏。

  “对,慢慢调整呼吸,吸气,再慢慢呼气。”

  俞良跟着他的指引一步步调整呼吸,慢慢从噩梦中缓过来。

  “做噩梦了?”谢燕珏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好了,不怕不怕。”

  俞良靠着他肩膀目光呆滞盯着一处。

  谢燕珏将他牵出房间吃饭,王姨做了一大桌子菜,平时谢燕珏喜辛辣,今日全是清淡口。

  他先给俞良舀了一碗乌鸡汤,“凉了再喝。”

  折返再回厨房时听见“嘭”的一声,他回过头,只见汤碗砸在地板上碎成碎片,俞良呆了一秒然后弯腰去捡。

  “诶别捡了。”谢燕珏拉住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背烫红了一片,顿时急了,拉着他去水龙头下冲凉水。

  俞良老实地让他扯着自己的手,全程安静。

  谢燕珏又气又心疼,想骂他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但看见他虚弱的样子又舍不得。

  “不疼啊?”

  俞良怔了一下,摇摇头,“不疼。”

  谢燕珏心里酸酸涨涨不再说话,拿出医药箱动作轻柔地给他涂药。

  俞良想抽出手,“没关系的。”

  “我有关系,我心疼。”

  俞良盯着他的头顶出神,最后轻轻靠在他肩膀看着他给自己的手涂药。

  谢燕珏让俞良先吃,自己把碎碗收拾完坐上餐桌,俞良就放下筷子了,谢燕珏问他吃饱了,他点点头。

  谢燕珏叹了口气,给他夹菜让他多吃几口,俞良就拿起筷子慢慢吃。

  谢燕珏一个劲儿想让他多吃点,俞良忍着胃部翻涌搅动,强忍着不适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鱼肉的腥味、羊肉的膻味想他想呕,每每他都咬牙忍住再继续吃。

  谢燕珏问他不爱吃吗?

  他就抬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挺好吃的。”

  靠这个微笑欺骗了谢燕珏三天,第三天吃午饭时,谢燕珏起身去接电话,他皱着眉将未经咬碎的肉片直接往肚子咽,刚咽到喉咙突然一阵反胃,他扑到厕所呕了个干净。

  谢燕珏看清来电人显示,先看了俞良一眼,然后默默拿着电话走到阳台,将玻璃门合上才接通电话,“喂妈。”

  该来的还是来了。

  “小珏你回来没有啊?你姐说你回来了,怎么都不告诉妈妈一声。”

  “刚回来几天,这几天太累了,过几天就回去……”

  谢燕珏的余光看见俞良突然捂住嘴往厕所跑,神情瞬间紧绷,“妈我现在有事,之后再聊。”

  他挂断电话飞速往厕所去,只见俞良虚弱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他心慌不已,“发生什么了?”

  “谢燕珏我真的吃不进东西。”他语气颓废,耷拉着脑袋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没事,吃不进我们就不吃。”谢燕珏将他抱起来,拍着他的背安抚道,“没事啊,没事……”

  晚上他让王姨将肉和蔬菜切碎煮成粥,俞良吃完了,然后又全部呕出来。

  俞良哭得眼睛通红,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谢燕珏心也跟着绞痛,只能先把他抱回床上,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接下来谢燕珏让王姨留在家里住,俞良想吃东西的时候就煮些白粥,不想吃就不吃。

  俞良不再反胃想呕,但一天比一天吃得少,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

  晚上谢燕珏抱着他时只觉得骨头硌人,谢燕珏笑他再瘦的只剩骨头了,到时候他只能抱着一堆骨头睡觉。

  笑着笑着笑容越来越苦涩,最后嘴唇下弯彻底笑不出了。

  “睡吧。”他收紧手臂。

  原本他以为没这比这更无可奈何的了,只到他偷听到俞良的哭声。

  他每天早上惯例出去跑一圈,然后在俞良醒之前回去,这次碰到刚下楼就碰到下雨,他折返回去就听见卧室传来压抑的哭声。

  王姨在门外进退两难,见谢燕珏来了立马求助道:“小珏你快看看这是怎么呢?他怎么一直哭啊?”

  谢燕珏推了推门,推不开,他大力敲着门,“俞良!你怎么呢!”

  “我记得家里有备用钥匙,我去拿。”王姨急匆匆去找。

  俞良在王姨之前把门打开,他揉着发红的眼圈,“你怎么就回来了?”

  “你怎么呢?”谢燕珏捧起他的脸,满眼心痛。

  “没事,只是有点想我爸妈了。”俞良扯了扯嘴角,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盖过去。

  但这次谢燕珏没有被他骗到,事后他偷偷问王姨,才知道每次他出去跑步的时候房间都会传来哭声,一开始声音小王姨没发觉,后来才发现是里面的人在哭。

  “还有哦,我有次半夜起来上厕所就看见那位先生坐在沙发上发呆,也不开灯,吓死个人……”

  王姨还在絮絮叨叨抱怨,谢燕珏的心却比坠入寒窑还冷。

  晚上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抱着俞良假装睡着了,俞良一开始一动不动躺在他怀里,后半夜就开始小心翼翼的翻身,轻手轻脚从他回来爬出来时,谢燕珏也坐起来。

  “俞良。”

  俞良动作一愣,意识到被发现后站直身体。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映着俞良半边脸上,他无奈地抬了抬嘴角,“对不起。”

  俞良告诉他,他现在根本睡不着,闭上眼就是火灾中的爸爸妈妈,就是徐国成的脸,就是那句“徐国成就是杀死你父母的凶手”,他睡不着。

  有时候被折磨到凌晨几点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做梦,之前的梦都是他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爸爸妈妈被火吞没,这些天变成了他被火焰一寸寸吞噬,爸爸妈妈站在外面大骂他是罪人。

  “对不起。”俞良轻声叹了口气。

  谢燕珏将他抱进怀里,两个人紧紧相拥,他才发现他原来这么瘦,瘦到一阵风都能刮倒他。

  良久,谢燕珏说:“俞良,我该怎么办啊。”

  吃不进,睡不着,会死的。

  他将头深深埋进俞良的脖间,一遍遍重复着“我该怎么办啊”。

  翌日,家里来了位私人医生,二十四小时待命。

  吃不进就打营养针,吊葡萄糖。

  睡不着就试着催眠,实在不行就吃药。

  基本的营养得到了保证,但俞良手背上布满了针孔,对药物的抗药性也日渐增强,每次这个药不管用就只能换另外一种强度更大的药,副作用也更大。

  医生私下和谢燕珏说过,这简直是胡闹,人是活下来了,但活得不像个人。

  医生走后谢燕珏给彪哥打去一个电话,彪哥的回复依旧是“不行”。

  “本来就是十年前的案子了,而且之前没立案,现在犯罪现场早就消失,只凭村长的一面之词根本立不了。”彪哥停顿一下,“现在还有一个情况,之前和徐国成勾结的李主任现在升到副市长了,听说给警局施压,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放人。”

  他攥紧拳头,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谢燕珏坐在沙发上沉思了很久,狠狠搓了几把脸调整好状态才进卧室,床边立着输液架,输液管的另一头扎在俞良手背上。

  他刚刚吃完药,现在困意来了反应有些迟钝,见谢燕珏进来了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谢燕珏沉默地看着他,俞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连笑起来都像是用尽了全力。

  就像医生说的那样,活得不像个人,像个空的瓷娃娃,一碰就会碎。

  “不想笑就别笑了。”

  俞良慢慢将嘴角落下去,和谢燕珏对视良久,“徐国成判了吗?”

  “警察还在查,快了。”谢燕珏只能这样安慰他,“快了,睡吧。”

  俞良眼中最后的光暗淡下去,慢慢闭上眼睛。

  谢燕珏久久望着他沉睡的侧脸,突然起身拿起车钥匙往山上别墅区驶去,半山腰时被警卫拦下,他将车窗降下来,警卫马上点头放行。

  他刚下车,谢母将马上迎上来,拉着他左瞧右看,还摸了摸他的寸头,长长了一点没那么扎手,“黑了些,怎么突然剪寸头了?”

  谢燕珏弯腰抱了抱久别不见的母亲,“妈,我回来了。”

  谢母忍着眼泪打他,“你个混小子,回来了也不知道来看看妈妈。”

  谢听晚听见动静从屋内出来,带着微笑静静望着他。

  谢燕珏扬声说:“姐,我回来了。”

  谢燕珏将谢母哄入屋内,管家笑呵呵地看着这一幕,吩咐保姆多做几个谢燕珏爱吃的菜为他接风洗尘。

  等晚饭的空档,谢母拉着他叮嘱道:“你回来了就好好待着,只要你外公还在卫家就不敢动你……”

  谢燕珏往楼上看了看,谢母拍了拍他,“听见我说的没有。”

  “知道了妈。”谢燕珏收回目光,“爸今天会回来吗?”

  谢母的脸色瞬间垮下去,“他爱回不回,咱们吃饭。”

  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饭,谢母一直絮絮叨叨问他在那边过的好不好,说起那个刺伤谢燕珏的人就恨的咬牙,谢听晚则安静听着,时不时安抚一下谢母的情绪。

  一家人正欢喜的时候,“不速之客”突然闯入。

  谢父一身正装匆匆进来,相继扫过饭桌上的三人继续往楼上去,秘书长紧随其后。

  气氛莫名变得怪异起来,谢母也只是看他一眼就继续吃饭,还是管家上前去询问谢先生是否需要用餐。

  “谢先生吃过了。”秘书长说,又对谢燕珏微微点头,“麻烦谢公子等下来书房一趟。”

  谢燕珏刚放下筷子,谢母一拍桌子,“不准去!”

  秘书长面露尴尬,“先生有事找您。”

  谢燕珏拍了拍谢母的肩膀,“没事。”然后紧随秘书长的脚步上楼。

  他站在书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再推开门进去,“爸。”

  这一声“爸”让谢父从文件中意外地抬起眼,手里握着钢笔,双眼犀利如鹰,随后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力透纸背,矫若惊龙。

  他合上笔盖将笔放在一边,双手相握搭在办公桌上,“听说你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谢燕珏瞳孔紧缩。

  谢父静默等着他的回答。

  谢燕珏一咬牙,左边膝盖一弯,随之“咚”的一声,右膝盖也弯下去,直挺挺跪在书房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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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虐怡情啦(冒个头又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