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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89
三人离开码头教会医院，夜风迎面呼啸而来。
十一月的纽约夜晚，一股深秋寒意从衣领灌入，冻得人猛地一震。
莱昂正被基德所述的往事闹得脑袋嗡嗡作响，被寒风一吹，回过神来。
“你们说基德刚刚讲的都是真话吗？凯伦被他杀了，贾乔夫人远在英国，目前没有第三个人给他的话作证。”
从基德的角度描述，他是在失忆的情况下，让家人误领了保险金。
后来，在比利被害一事上是从犯，是被贾乔夫人捏住把柄后的妥协。
虽然承认杀了凯伦，但也是为了不再一错再错。
也因为身体异状，自认被比利亡灵报复了后醒悟，索性要把凯伦与贾乔夫人都带走。
如此一来，基德即便不是清白无辜的，但不至于被打上罪大恶极的标签。
毫无疑问这对他的量刑有好处，法官与陪审团可能会从轻判决。
莱昂无法不疑心，“说实话，现在我很难相信比利事件的这几个人了。贾乔夫人对我的恶意在人心果果酱里了，而基德要真的在乎比利，为什么不早点撒钱找人调查？
是，基德是有立遗嘱去挖掘比利尸体的意向，但他的律师也说了只是草拟，还没有最后做决定。”
不仅是贾乔夫人与基德不可信，就连比利·温斯特也让人心生怀疑。
“比利真的死了吗？那个岛像幽灵一样。比利在古怪的地方生活了四年，他会被凯伦一箭杀了？”
莱昂说到这里，发泄似地抓了抓头发。
“啊！烦死了！这三个人到底给我吃了什么毒汤，那段真实的记忆再也回不来了。”
布兰度不见莱昂有真相大白后的松快感，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尽管今天莱昂终于得到了当事者的坦白，但被骗被坑得久了，一朝清醒后不会再轻听轻信。
布兰度劝慰：“现在只能往好处想，你真的被幸运神偏袒了。你误打误撞，丢了部分记忆，反倒是保住了一条命。否则，十年前以你的演技不是贾乔夫人的对手，说不定早就被她干掉了。”
西格也认同这点，“那样一锅乱七八糟的毒蘑菇，你让植物学大拿约翰·亨斯洛去分析成分，也不一定能让你对症下药。
你也不是第一次死里逃生，这回的人心果果酱，你没吃到嘴里就被胖叔给制止了。”
莱昂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自嘲着说：“上辈子，我应该给幸运神做过苦力，在祂的花园里翻土浇水。这辈子被人下了植物相关毒物时，每次才能逢凶化吉。
可是我的功劳还不够，假如不只是底层园丁，而混到了幸运神管家的位置，说不定这辈子十年前从一开始就不会遇上库曼家。”
布兰度瞧着莱昂尚能自我调侃，他还能调整心态就好。又鼓励他不必泄气，事态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布兰度：“你不再是单打独斗，巴黎保险公司可以成为一大助力。
安东尼经理想要借靠破骗保案立功一举调回总部，他不会轻易放过贾乔夫人，一定会从她身上咬下一笔高额索赔金的肥肉。”
西格也认为情况向好发展，“现在如果能找到幽灵岛，即便没有比利的尸体，也是一个实证。
毕竟十年过去，尸体白骨化后很难鉴定是谁的。让大众公认幽灵岛的存在，从旁就能证明你与基德的证词不是编的。”
关键性的证据是幽灵岛，它又要去哪里找呢？
布兰度知道如今没有专业的海洋学，大海带给人们的未知远超已知。
能做的只有广撒网搜集信息，保险公司是一个重要的消息来源。
她给出建议：“从事海上保险的公司，要从自己兜里掏钱进行理赔，他们对各条航线的风险评估比船长还仔细，会搜集大量信息。
这不失为一个切入点。另外，目前看来幽灵岛的大致位置是在加勒比海，也许在某些海盗传说里有对它的记录。”
莱昂：“游学计划在纽约停留的时间还有两周，我会多去参加一些哥大的学术讲座与社团活动，说不定撞上新线索。”
当然，找幽灵岛线索不是唯一目标。
游学美洲要见识美国大学与剑桥的差异，更要记录当地的不同风俗。
出游团众人还肩负着收集任务。
主要是采集植物与矿物制成标本，研究美洲当地的植物、矿物分布构成。
莱昂在结束幽灵岛话题时，回头看了一眼码头教会医院。
他不确定地问：“基德说他没有装疯，那些异常古怪的行为怎么解释？真的是恶魔附体导致的吗？”
一个性情沉稳的人突然在公共场合发出猪狗怪叫。又会面部、四肢不正常抽动，还控制不了自己地说出一连串难听的脏话，无缘无故地咒骂别人。
这非常奇怪。
西格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类似情形。
“在那些疯狂的猎巫手册上，有关类似症状的记录。过去几百年，将出现这种异样的人定义为被邪灵恶魔入侵，但我想不是的。”
西格以神学的那套理论，“基德给教会的捐款最多，比起贾乔夫人、凯伦，他能算最虔诚的基督信徒，所沐浴的圣光最多，怎么会先被恶魔所害？
如果是比利亡魂作祟，他更想报复的不该是贾乔夫人与凯伦吗？基德反倒被第一个盯上，这亡灵多少有点不讲逻辑了。”
不过，鬼魂的事，也不能以活人的逻辑去做要求。
布兰度却知道基德的古怪与鬼魂无关。
这个年代不知神经系统的致病机理，也就不懂这种怪症——抽动秽语综合征。
“两百多年前，威廉·哈维的《心血运动论》对制霸欧洲医学一千五百多年的盖伦血液潮汐理论发出挑战。
当时，哈维被打上精神失常的标签。在他去世后，毛细血管在显微镜下被发现，佐证了哈维的理论正确性。”
布兰度以哈维为例，“人体是复杂的，我们对自己的身体，不能说无知，但还有很长的认知路要走。想来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将来能够解释基德类似症状的发病原因。
届时，不会再一有问题就给恶魔扣黑锅。这也是恶魔做的，那也是恶魔做的，它们也够忙的了。这得赚多少钱，恶魔会这么拼。”
莱昂笑了，心里也隐约有了一个想法。
本来没想好毕业去做什么，就想找份教会的工作，混一天是一天。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方向。
从医就不错，研究基德类似病患致病的原因。某天，说不定能找回自己被毒蘑菇弄丢的记忆。
布兰度也回头看了一眼住院楼。
她也有一些疑惑。抽动秽语综合征通常是在儿童与青少年身上发病。基德年近三十，在这个年纪才开始发病很少见，要如何解释呢？
人体本身就是一团巨大的秘密。
*
*
接下来的半个月，杰克游学团众人出没于纽约各处。
布兰度天天早出晚归。从哥伦比亚大学到华尔街，抓紧时间如实记录着1831年纽约的各处景象。
眼前的纽约没有摩天大楼，远不比伦敦的拥堵繁华，笔下每一幅图像会成为这座城市的历史发展沿革资料。
其间，也给大洋彼岸寄去了信。
向班纳特一家报平安，说自己顺利抵达纽约的消息。
也向投资代理人于连提了几点投资看法，有关旅客出行意外伤害险种的风险事项。
如今的保险公司不是傻子，以鸢尾号为例，早些年就有人看到发展旅行意外险的商机。
海上航行的不确定性却很大，尤其是跨越大西洋的长途海上旅行。
这也是为什么没几家公司受理相关保单。
比起船只，去年英国第一条火车客运线路的开通，反倒更适合成为大面积推广出行意外险的契机。
继「曼彻斯特-利物浦」客运火车之后，多条火车线路在英国建造起来。
火车客运网正在形成中，铁路热也必将袭来。顺势而为，在大众旅游随火车越走越远时，相关保险项目可以发展起来了。
11月22日，华尔街的那棵著名梧桐树，枝头树叶晃晃悠悠地随风下坠。
布兰度从巴黎保险公司分部出来，刚刚归还了一大份加勒比海的历年航海事故记录，仍没能从中寻到幽灵岛相关消息。
一片枯黄色梧桐叶，落在布兰度的黑色礼帽上。
布兰度从头顶取下枯叶，指尖轻轻捻动叶柄转了转。
抬头，看到朝她发出“暗器”的大树很快就要掉完叶子变成秃子。
透过光秃秃的枝丫，更看清阳光洒落的景色。阳光普照华尔街，仿佛留下一地金黄。
秋去冬来，入冬后的太阳金光灿灿，地面上的人却感觉不到几分热度。
这点倒是与华尔街相合。
它是美国金融中心，像是汇集了闪耀光泽的金币，却时常让人感到无比冷酷。
此刻该找家店喝杯热的，暖一暖身体。
布兰度环视一圈，放弃了在外饮食的想法，叫了辆马车回猫头鹰酒店。
今天「呆鱼号」被开回纽约港了。按照行程表，明天中午启程南下。
游学团可以轻车简行地走陆路，但在纽约收集到的大批材料不便于随行携带，要先送上「呆鱼号」，这会众人分批运送物资上船。
总感觉似乎少了点什么？
布兰度细数了一下。
纽约的学院参观了，纽约的风貌记录了，纽约的商业酒会参加了。
与美国出版社洽谈，引进翻译欧陆书籍的事务也办成了。另外也找到了一个新的投资方向，可以跟进火车客运意外险。
那么还少了点什么呢？
踏入猫头鹰酒店，来到客房门前，终是想起来了。
隔壁的房间一直没人住！
29天了，给埃里克预留的房间，他是一天都没住过。
一个月前，由于出现了基德的恶魔附体事件，当时避免纽约存在其他不安全因素，把重要交通工具换了地方停靠。
埃里克随船，将「呆鱼号」暂时停靠在新泽西港，他正好去当地船厂考察。
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来只想参观四五天，但灵感迸发，就继续停留完善整个发明思路。
时隔一个月，「呆鱼号」被洛佩兹船长开回纽约，埃里克却没回来。
布兰度翻看信件。
最后一次埃里克的来信是五天前的11月17日，是从新泽西南部寄来的。
他说从新泽西北部一路参观到了南部，收获良多，激发了船只重要部件的发明创造灵感。
准备去购买材料，之后在「呆鱼号」航行期间，利用大段空闲制作新发明。
等买好材料，立刻坐马车返回纽约，不会耽误游学团22日启程的计划。
布兰度想着，难道这人要踩着时间线回来？
一天过去。
11月23日，上午八点。
猫头鹰酒店内，距离旅行团出发还有四个小时，埃里克仍然不见踪影。
人没到，信也没有到。
西格：“很反常。如果冯·菲利伯特先生赶不回来，他肯定会写信告诉我们。我们出行计划的下一站也是新泽西州，假如他不想跑来跑去，可以通知我们先去预订的旅店。”
布兰度压住心底的担忧，没有冲动地夺门而出去找人。
“再等一等，还没到截止时间线。现在去找人的话，说不定正好相互岔开了。”
话是如此，布兰度却不安起来。
自从认识埃里克的那一天起，不论是现实里的冯·菲利伯特先生或是通信中的幽灵，做事颇有条理且缜密。他没有迟到过，有事改变计划必会提前几天说明情况。
这次是怎么了？
等待了四个小时后，中午十二点整，人仍旧没有回来。
布兰度确定埃里克一定出了意外。
“分开行动吧。大家登船南下，按照原定路线考察新泽西州，我骑马去冯·菲力伯特先生最后来信所在的旅店瞧瞧。
『松林旅店』在新泽西州的南部小镇，最后大家去宾夕法尼亚州的费城汇合，在那里度过今年的圣诞。”
西格：“我一起去。单独找人的速度慢，你需要一个帮手。”
摩根教授也表示同去。
人未能按时返回，受伤的可能性很高，需要一位懂得医术的人。
游学团其他人员也都表示会留意消息。
等「呆鱼号」行至新泽西的港口后，不是集体出行，本就是三三两两小组分头行事。
莱昂：“我们从不同线路考察新泽西，正好能多方打听冯·菲利伯特先生的情况，遇上了就一起去费城。”
不多话，各自行动。
布兰度、西格与摩根教授骑马进入南新泽西。
埃里克最后停留的「松林旅店」，在松林泥炭地附近。
此处有大片茂密的森林，其面积超过一百万英亩之大。
人们利用自然资源，上个世纪曾经在森林边上开设过锯木厂、造纸厂等等工业厂房。
几十年过去，厂区不似以往的繁忙热闹，可仍有不少工坊仍在运营中。
布兰度三人用两天时间，依照地图与当地人指路，穿行了一座座陌生小镇。
11月25日中午，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松林旅店」是里德家开的家庭旅馆。
前台是里德太太。
当被问起201号房间旅客冯·菲利伯特先生的去向，她不假思索地问答，“那位早就退房离开了。“
布兰度：“哪一天走的？”
里德太太都没有翻开记录本，脱口而出：“11月20日，上午九点四十分。”
布兰度算了算。如果埃里克20日从旅店出发，三天时间能赶回纽约。
这一路走来，自己没遇上道路堵塞正在维修的情况。也沿途留意了天气状况，近一周天气都正常，便于行路。
另外也留意了各种事故报道，近期这段路程中没有发生交通意外。
布兰度：“冯·菲利伯特先生退房离开时的状态如何？有没有留下口信之类？”
里德太太迅速摇头，“没有口信，我看他的状态挺好的。”
布兰度暗道这就更奇怪了，“我能不能去201室查看一下？”
里德太太：“抱歉，已经有新的客人入住了。我们家生意好，没有空房了。”
「松林旅店」的生意是不错。
两人说话的五分钟，进进出出不少旅客。看样子多是货商，来附近的锯木厂、造纸厂做买卖进货。
布兰度追问：“您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是骑马或是坐马车？”
里德太太：“是坐马车，但不是从小镇雇佣的，我不认识那位马夫。”
布兰度：“您是否留意到冯·菲利伯特先生在住店期间有无访客？”
里德太太：“没有。你们是第一批来找他的。”
“谢谢，麻烦您了。“
布兰度走出旅店，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行旅店外围一大圈。
这家家庭旅店的规模可不小，估算有近六七十间客房，看上去是住满了。
布兰度冒出了一个疑惑。
里德太太的记忆力很好吗？她能记住离店三天的客人，甚至准确报出人是几点几分走的，都不看退房记录。
“班纳特，你来这里看看。”
西格在对街招了招手，带路去了旅店外的一条街。
在街角的秃顶梧桐树下，有一团不该出现在此的植物——是一种乳突属的仙人球。
西格：“软毛白星，它的刺不扎人，一层白色软毛覆盖球体表面。我应该没有认错，与冯·菲利伯特先生养的仙人球是一个品种。”
布兰度捡起了小仙人球，仔细观察，非常肯定地说：
“不是同一个品种，而是就是同一颗。这就是冯·菲利伯特先生的「雪球」。”
埃里克为了纪念与B先生的见面，给这颗代表接头暗号的仙人球起名「雪球」。
还特意给它设计烧制了一只精美花盆，就差说人在球在了，人亡球亡。
眼前，车来车往。
「雪球」的饲养者又去了哪里？
埃里克怎么会让「雪球」在会被可怜兮兮地丢在路边？它的花盆也不见了。
布兰度从背包取出锡盒子，将仙人球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转身，目光沉沉地望向「松林旅店」——有人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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