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夜雨二十年【完结】>第98章 吃饭难托付北堂

  卢照水给阿九打下手。

  阿九嗤声,“你会吗?”

  卢照水也嗤声,“我耍剑都耍得这么好,切个菜,能多难。”

  “诶诶!你洋芋切这么大块?”

  “这洋芋大块?这不一口一个?”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嘴大?”

  卢照水于是拧着眉毛给洋芋块又来了一刀,“这下行了吧?”

  “哎呀!你切错了,你…那是姜块!”

  “姜块?哦!我就是觉得姜块太大了,所以给切了。”

  “可我已经切好姜块了啊!”

  二人做顿饭是鸡飞狗跳,外面烧饭的婆子不到一刻钟,头就探进来五次,生怕这两人把厨房给点了。

  别说打探消息了,这顿饭能做好就已经费了卢照水所有心力了。

  他以为阿九自告奋勇做饭,做饭手法应当不差,谁知他连柴火也不会点,烧个炉灶也直叫唤,外面婆子在外面贴着墙根听着,赶紧进来,苦着脸问要不要帮忙。

  偏阿九又一意孤行,说自己做菜就要自己做饭,不要任何人帮忙。

  就切菜这事还是卢照水磨了又磨,说了又说才让他帮忙切个洋芋。

  最终饭菜的呈现自然也不太好,阿九烧炉灶惹了一鼻子灰,急匆匆地端着菜出来了。

  林中鹤瞧见不了,只是闻到一身糊味,就知道阿九定是出了洋相,北堂子正喝着水,下意识听到动静抬眼,他到底还算忍耐力好,没将自己口中的水喷出来,但到底还是抿了抿唇。

  卢照水跟着阿九进来,耸耸肩,表示自己对阿九也毫无办法,他也不是一个善于烹饪的人。

  北堂子倒是很给面子,吃了三口菜,连着吃了五口饭。

  卢照水注意到北堂子的一系列动作,心中不安,又暗中看向林中鹤,林中鹤面色如常,他渐渐放下心来,在桌子上用眼神搜寻一圈,预备夹一筷子看起来不那么可怕的菜。

  阿九见他犹豫着,还没动筷子,赶紧给他夹了块鱼肉。

  卢照水“呵呵”地说多谢。

  他毫无防备地将那块颜色诡异的鱼肉放进口中,刚接触到舌尖的一瞬间,卢照水只觉得自己的舌头一整个麻了。

  咸!

  糊!

  辣!

  他强行忍住,鼻子微微皱了皱,对上阿九期待的眼神,他假笑着咽了下去。

  他一块鱼肉没吃完,放在碗里,但他绝对不会再动这块鱼肉了。

  林中鹤开口,“阿九,你是熬了汤吗?我闻到香味了。”

  阿九一拍大腿,“对了!我烧了汤!熬的鸡汤!”

  他放下筷子小跑到门口,北堂子瞧着他的背影,头发晃啊晃的,和少年的性子一样,单纯张扬,阿九却猛然回头,清澈的一双眼对上了北堂子的目光,那双黑净净的眼弯了弯,话语却叫人寒心:

  “北堂大哥,你才从北塞那寒冷地回来,定要多喝两碗!”

  北堂子略有些无奈,但还是笑了,“好,我喝两碗。”

  “等一下。”

  北堂子起身,拿了个帕子,给阿九擦脸。

  阿九眼骨碌碌转,“我没流汗。”

  北堂子将手帕给他看,上面是锅炉的灰。

  阿九嘿嘿几声,“我没看到……”

  卢照水呛他,“你要能看到自己的脸那还得了!”

  阿九着急去看自己的汤,也没心思和卢照水斗嘴,囫囵地扯了北堂子的帕子,边跑边擦去看汤了。

  林中鹤不作声,将自己的碗和卢照水的交换了一下,“这个菜口味还算正常。”

  卢照水低头,一小碗饭上堆了小半的绿色、黄色,青菜、炖肉……

  也算是荤素搭配了。

  卢照水目中含笑,转头看着林中鹤,“好!这饭我一定吃完!”

  北堂子已然坐定,意味深长地看向那边的两人,却并未调侃。他为人正经,并不太会开玩笑,说话实诚:“他怎么就觉得自己做的菜不错,要给我们露两手了?”

  林中鹤放下筷子,道:“我的味觉并不灵敏,他做的菜与饭,我多数能吃下,虽味道不是很好,但我想着他年纪尚小,总不能多打击他。如此一来,他便误会了。”

  卢照水瞪大眼,“这你都能吃下?”卢照水想到那味,又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他自己不吃的吗?”

  林中鹤无奈道:“他自己也尝不出来。”

  这顿饭吃的实在是艰难,卢照水还算好,扒拉着林中鹤夹的菜就着饭,倒也能下咽,北堂子却倒了霉,被热情的阿九被夹了一筷又一筷子的菜,喝了一碗又一碗的汤。

  他也是厉害,面色上看不出来一点不满。

  卢照水看的那是龇牙咧嘴。

  北堂子只是表面不显,出了门,在院子与林中鹤、卢照水同坐时,面不改色地几乎要将那一壶茶喝完。

  林中鹤便又去取了一壶茶。

  北堂子与憋着笑的卢照水对视一眼,两人俱是笑了出来。

  卢照水不禁拱手赞叹,“北堂兄!实在厉害!”

  北堂子摆摆手,似乎还没从那齁咸中缓过来,话也没能回。

  傍晚时分。

  卢照水向北堂子问起北塞。

  北堂子终于缓了过来,“北塞不富贵,却也迷人眼,若我不姓北堂,我愿意在北塞终此一生。”

  卢照水不懂其意,只觉得他是无意中的流露,他俩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多事,不会去问其中曲折。

  卢照水道:“我这人,算是胸无大志了,我只觉得我啊,要喝完这天下的好酒、历尽天下的人、踏遍人生的路,这才算是圆满的一生,毕竟人的一生嘛,本来也没有多少,把能经历的经历了,也不算白来一遭。我在外游荡,去过许多地方,北塞,我对那里的烧少酒很感兴趣,也对那里的蛇舞很是神往。”

  北堂子道:“常在外不会想家吗?”

  卢照水笑着,把眉毛一挑,“此心安处是吾乡。”

  林中鹤取了茶回来,关于北塞的闲聊戛然而止,三人略微坐了一坐,卢照水掂量那茶壶,大概知道二人有话要聊,自己找了个理由先回去了。

  临走时,他撩起林中鹤的发梢,北堂子的角度看不见这一小动作。

  接着,他微微俯身,高束的黑发倾泻而下,挡住了北堂子的视线,盖住了林中鹤整张脸,他附在林中鹤耳边,嘱咐,“早点回来,外面冷。”

  林中鹤笑得溺人,梨涡又出来了,卢照水看着手痒,戳了几下他的梨涡才离开。

  人走了,北堂子只装作不知道刚才他们俩的小动作。

  直到人彻底离开,林中鹤的心归了巢,他才缓缓开口,“江湖传言确不可信。人都说卢大侠粗鲁无礼,我看,倒是相反,心思细腻、礼数周全。”

  林中鹤道:“人要是只能通过耳朵就知道一个人,就无需生其他四官和感官了。”

  北堂子整了整自己的鸦黑大袖,“无论是五官还是感官,都是会骗人的。人最复杂,人内人外的圈圈绕绕、是是非非,我活了二十几年,也没弄懂十分中一二。”

  他又问林中鹤,“你下午同我说的事,你怎么就笃定我会帮你?”

  林中鹤弯唇,“因为我知道你。”

  无法居庙堂之高的人处江湖之远,仍在忧其民。

  北堂子听完,透着些无奈地苦笑,“这江湖中,不,这世上,只有你还懂我。”

  在他不愿接受那个状元头衔时就知道,他必须要和家族割席决裂。

  他做好了准备,但最后知道父亲没有任何问询地将他直接逐出家族时,他还是感到了无边无际的孤独。

  他的父亲从来不在乎这些原因,他只在乎结果。

  就像少时,他发困,读不下书,于是跑到室外,靠着寒冷的刺激保持清醒,手因为寒冷生了冻疮,一次裂开,血沾到了写的文章上。

  他的父亲看也没看将那篇文章扔回桌子,然后看向他,头也没低,面无表情,“这是可以避免的不是吗?”

  儿子是否是真的死了,他不管;儿子是否有苦衷,他不问。

  北堂子从小接受的,是忠孝仁义礼智信的传统教育,他是南方出了名的君子和才子。

  谁也不知道他为何放弃追求了十几年的功名一走了之。

  世人赞他潇洒,江湖羡他逍遥。实际上,他忍受的,只有经年的孤独。

  一个人逍遥与否,在外又怎么能看出来。

  其中的缘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守着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会随着他的生老病死一起离开。

  他和林中鹤的相遇,偶然的不能再偶然,两个无人可解的心,在那个雨天相遇。

  他们的关系很奇怪,是两个对彼此一片空白的挚友。

  他不会去了解他的往事,他不会去探究他的传说。

  他们天南海北地漫谈,谈及山川,论及文章,就是不聊自己,像他们初遇时的那片竹子,只是在雨中,被风吹,弯了腰、变了形,才得以相靠。

  原本是不可能靠在一起的他们,却在那个雨天相依,因为大雨的遮挡,他们甚至不知晓彼此真实模样,但他们还是相约在,一个又一个的雨天。

  “好。我答应你了。”

  他转而又道:“但我也不能保证,我一定能支撑到最后。”

  林中鹤道:“我也没撑到最后。我相信你。”

  言下之意,你找到合适的人,也可以作为代替。

  “到夜了吗?”

  林中鹤的手在虚空中握了握,感觉有凉水在手中流淌。

  北堂子“嗯”了一声。

  “时间可真快。”

  北堂子问他:“你到现在也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为何忽然这么急?”

  林中鹤知他是担心自己,如实答道:“我掉进了一个圈套,如今天真地以为可以出去,却不知是不是为时已晚。但我不能冒险。二十年前的悲剧,不能重演。”

  二十年前的隋朝与契诃族之战,死的又何止是兵将,百姓伏尸亦是十里,江湖多少侠客、门派,进了战场,再没回来过。

  总有人在叹,如今江湖的格局,是因为那些能打破僵局的侠义之士已经死在那场战争中了。

  江湖门派,原本是能者掌之,有些却演变成了“家天下”,成了代代相传的一个位置。

  苍生阁、沉舟楼、普陀山庄,俱是如此。

  能者难出头,被门派人士打压。

  江湖内部都互相打压,更何况江湖的外部,稍不留意,便是一场血雨腥风。

  惩恶扬善被斗来斗去所替代。

  门派存在的本质不存在,门派又焉能长久?江湖闹起来,老百姓又能好过?

  朝廷趁势绞杀,一场恶战难免。

  苍生阁死死压制着其他小门派,不时还有楚氏本门弟子仗势欺人。

  僵局必须要有人来打破。

  北堂子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又说了一遍:“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说:

  更新如常,不出意外,这几天都是日更,直到补更完

  下面开启新支线!红尘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