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夜雨二十年【完结】>第68章 幼时记长白从前

  他幼时,被母亲带到普陀山庄。

  他那时只有四岁,尚且无法理解当时他与母亲在山下求见林震南,那些围观的人、嘲讽的人恶意的来源,只知道母亲和他说,他就要有父亲了。

  他小时候生活在红袖招,跑出去和小朋友一起玩时,小朋友们常常嘲笑他是个没有爹的孩子。

  现下,他要有了爹,他自然是高兴的。

  林震南初次见到他时,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儿子,摔玉是红尘中人,一点朱唇万人尝,谁说这儿子就一定是他的。

  况且,林中鹤当时满脸婴儿肥,看不出整体轮廓怎么样,他一眼注意到的是那双从小就安静通透得如琥珀一般的眼睛,只是这双眼睛,十分像他的母亲摔玉,其他地方,林震南觉得和自己毫无关系。

  原本林震南想要将这母子二人扔出去,摔玉却不甘心,跑上去,拉住小林中鹤的手,使劲摇晃他,“蛮蛮?蛮蛮?你说呀,你说话呀,叫爹,这是你爹啊,你不是和娘说,你想见自己的爹吗……”

  小林中鹤被自己母亲狰狞的表情吓到,更不敢说话,林震南就要叫人来拖走二人时,摔玉将心一横,使劲地拧了小林中鹤一下,小林中鹤大大的眼睛里,立马蓄满了泪水。

  他抬头,看着林震南,喊了那声“爹”。

  林震南听见那声爹,朝着林中鹤看去,见到他蓄满泪水的眼睛,忽然愣住了,摔玉以为是小林中鹤叫的那一声“爹”起了作用,但只有小林中鹤知道,父亲是因为他那双流泪的眼睛,他分明见到了,父亲在看到他眼睛流泪的一瞬间,满脸的厌烦渐渐消融,竟然露出了动容的神色。

  他于是退了一步,在众人见证下,要用血缘珠,验证这个小孩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最后的结果是:两缕血交缠在一起。

  他看不出林震南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那时,林中鹤没有名字,她的母亲为了讨好他的父亲,一直没有给他起名字,想要等林震南亲自给他取。

  林震南那天又看向他,这次,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只有肃然,他说:“那就叫林中鹤吧。”

  他母亲摔玉听见这个名字十分开心,以为他们母子就要过上好日子了,谁不知道,普陀山庄林震南最喜欢的动物就是鹤,普陀山庄里就有以鹤命名的楼和馆。

  只是,后来,母亲的希望落了空。

  林震南并没有多重视他们二人,相反,他对他们二人丝毫不关心,任由当时的正牌夫人楚青荇在他们那里耀武扬威,欺压他们。

  摔玉在红袖招里是被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心高气傲得很,自然受不得这样的气,她就教导林中鹤,叫小林中鹤去讨好自己的父亲。

  小林中鹤那时不过五岁,他不懂怎么讨好自己的父亲,母亲告诉他,他的父亲,常去寻鹤馆中,叫他常去那里寻他的父亲。

  小林中鹤试了好几次,也没能进到寻鹤馆内,直到有一次,他凭着个子小,躲进一个装书画的箱子里,随着那个箱子进入了寻鹤馆中。

  林震南打开那个箱子时,林中鹤抱着几个书画满头大汗,书画倒是一点没被汗水浸到。

  那模样很是滑稽。

  他喊道:“爹。”

  林震南又盯着他的眼睛。

  那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自己的父亲对他露出毫无芥蒂的一个笑容,也是最后一次。

  他在寻鹤馆中过了他在普陀山庄最快乐的一个下午。

  寻鹤馆中有一棵杏树。

  林震南牵着他的手,去看那棵杏树。

  杏花太脆弱了,风轻轻一吹就簌簌落下。

  林震南看着那棵杏树,“蛮蛮,你知道,那是什么树?开的什么花吗?”

  小林中鹤看着那若白若红的花朵,说道:“爹,是桃花吗?”

  林震南笑了几声,仿佛被小林中鹤的无知给逗乐了,他很耐心地说:“是杏花。”

  他弯腰,捡起一朵杏花,指着给小林中鹤看:“你看,杏花的花瓣一般是圆形或者卵形,桃花呢,花边是有波浪的。”

  其实小林中鹤并不是太能听懂,但他为了不让父亲失望,还是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我们秋天就可以吃杏子了吗?”

  小孩子是很敏感的,小林中鹤能明显感觉到,在他这句话出口后,他们之间原本原还算融洽的氛围渐渐消失了。

  只听林震南淡淡道:“这里的杏树,都活不到结果的那天。”

  小林中鹤知道自己触及了父亲不开心的地方,也就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有人叫自己的父亲,林震南这才转身离去,临走时,拍拍他的头,告诉他,自己去玩。

  寻鹤馆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东西,他看着满地的落花,忽然想到林震南的话:“这里的杏树,都活不到结果的那天。”

  这么早就死去,那这也太可怜了。

  他以为林震南很喜欢杏树,所以提到了杏树的死才会这么落寞。

  他记得,他和母亲在红袖招时,曾经有个红袖招的姐姐病死了,红袖招与她相好的姐姐们,就一人拿了一个她的随身物品。

  小林中鹤问她:“你们留着这个,不害怕吗?”

  一个姐姐叹了口气,道:“人死了,总得留下些什么吧,也算个念想。”

  于是林震南处理完公事,出来就发现,自己的儿子正在树下,衣服下摆兜了一兜粉红。

  小林中鹤看到他,向他跑去,将一兜的粉红给他看,满头大汗道:“爹,留下这些花吧,这样就有念想了。”

  林震南那时低头看着他,很久很久,久到小林中鹤的头都抬酸了。

  他刚要低头,林震南却忽然蹲下来,紧紧抱住了他。

  小林中鹤一下子僵住了。

  一兜的粉红也落出来不少,在木质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

  过了一会儿,他感受到林震南的颤抖。

  林中鹤当时还太小,他眼睛在书房里看了一圈,到处是书架,书架上却都是书,也不知道哪里能放这么多的花,于是他说:“爹,收在哪里呢?这么多的花呢。”

  之后小林中鹤被送回了摔玉住的院子。

  他再也没能进过寻鹤馆。

  那个下午,林震南流露出来的脆弱、慈爱,和那个下午的阳光一样,是真实落在他身上的,却让人感到那么虚假。

  他和母亲摔玉,依旧一直受着欺负。

  之后,他的母亲摔玉渐渐意识到林中鹤的不受宠爱,于是将一切都归咎到他的身上,她怨他不能讨得林震南的喜爱,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

  他在一天天的欺负与母亲的厌恶中逐渐长大。

  他六岁时,他的母亲就在一天天的怨恨与绝望中死去。

  最后给他留下的遗言是:“你一定要混出个样子来!替我报仇!”

  林震南第一次来了他们的小院子里。

  那时小林中鹤满身是泥,他刚被林子君带人欺负过,只有一双安静的琥珀眼睛露在外面。

  母亲的死,也没能让那双眼睛改变他的澄澈。

  林震南皱了皱眉,问责了照顾他的嬷嬷。

  之后他九岁中毒,很多人说他活不过一个月,他却顽强地活了下来,七月份的天,他坐在火炉边,满身的汗。

  他终于熬了过来,只是瞎了一双眼。

  林震南过来看他,林中鹤躺在床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再没任何波澜,也无任何神采,像那落了一地的杏花一样残破。

  林震南叹了口气,问他需要什么。

  林中鹤的语气很平静,“我要一个能教我武功的师父。”

  楚青荇在旁边说:“普陀山庄什么样的师父没有?还要去找吗?”

  林中鹤没有理她的话,把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要一个能教我武功的师父。”

  林震南叫楚青荇出去。

  他继续问林中鹤:“你要谁当你的师父?”

  林中鹤说:“我要沉舟楼楼主佐平阳做我的师父。”

  林震南听懂了,佐平阳有个绝技,叫听声辨位,林中鹤不愿一辈子做个废人。

  他知道,他对不起这个儿子,他也知道,佐平阳这一绝技不会轻易与人说。

  佐平阳与他交好,他也来过,试着救过他这个儿子,估计是他也愿意,所以才将自己这一绝技告诉了他。

  林震南于是答应了,但他又说:“可以把手中握着的证据给我了吗?”

  他这个儿子确实了得,拿住了楚青荇下毒害他的证据,就握在手中。

  林中鹤闭了闭根本无法看见的眼,在听到他这句话后,顿了一会儿,终于松开了右手。

  右手上的东西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咚”一声。

  随之滚落在地的,还有林中鹤满手的鲜血。

  林震南能看到,那是根簪子。

  是楚青荇常用的簪子。

  林中鹤只拥有过半天的父亲。

  之后他便成了个孤儿。

  林震南死的那天,他一滴泪水也没流。

  林震南在自己的遗书中写到,他要在自己的坟前种一棵杏树。

  或许是他天生与杏树相克,他坟前的杏树,和他从前在寻鹤馆种的一样,没能活到结果的时候。

  于是他的坟前,就只有孤零零的一株枯木。

  林中鹤在佐平阳的拥护下成了普陀山庄庄主。

  别人都不知道林震南为何临终时要将位置传给林中鹤。

  林中鹤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那天,他知道了林子君不是林震南的亲生儿子。

  但他那时确实想要当庄主,即使林震南没说要传给自己,他也必须要当上庄主。

  是他联系了佐平阳,许诺给他好处。

  所以佐平阳帮助了他。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有许多的联系点。

  比如,杏花之间的联系,大家可以调动自己的思想,大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