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水反应过来时愣在原地。
这人是?
凌清秋嘴里的老婆?
此人是个男子无疑,但长相十分漂亮,年岁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
他的气质和林中鹤有肖似之处,都是浑然天成般的贵气,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世家养出来的公子,只不过,林中鹤的气质里多了些舒朗,他则多了些清冷。
然而反差的是,他的长相却是慕容青那一挂的浓艳,淡薄的唇、尖细的下巴、狭长的眼,他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感情,不同于慕容青眼中狐狸般的狡黠,他的眼神倒像是卢照水曾在少年时见过的一只波斯猫,深邃而冷静。
他看到卢照水在看他,于是向他微微颔首,自我介绍道:“在下,沈韵节。”
这下卢照水完完全全愣住了。
溪山涧医药世家沈家第二子沈韵节,也是《杂谈录》的作者。
他全然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自己喜欢书的作者。
他丝毫看不出眼前这个男子已经年近四十。
而且,他明明听见凌清秋说的是:“应该是和我老婆待在院子里……”
卢照水十分不相信地看了看周围。
除了他们三人,再无他人了。
他终于相信,凌清秋口中的老婆,指的是沈韵节。
“你怎么是……”
沈韵节挑挑眉,“怎么?是什么?”
他反应过来,微微笑了一下,只不过不是很善意的一个笑,“是不是清秋和你说了什么?”
卢照水如实答道:“他说你是他老婆。”
沈韵节浅浅“哦”了一声,眼睛却冷冷看向卢照水的身后,嘴角刚刚噙着的笑此刻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刚刚从屋子中出来就被瞪的凌清秋歪了歪头,不知道怎么了。
他乐呵呵地走上前,招呼着大家坐下喝茶。
沈韵节却没动,他很有礼貌地说道:“吃饭前最好还是不要喝茶,想必寻朗现在这身体情况也不太适合在院子里坐着。”
这话一语双关,一是说卢照水身体不好,不能久坐着,二也是说卢照水如今只着中衣,连鞋子也尚未穿,不适宜与大家聚在一起喝茶。
只是“寻朗”这一声叫的,让卢照水真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真是像一个长辈称呼小辈,只是,卢照水倒是真是没有见过……看起来如此年轻的长辈。
卢照水注意到自己的穿着,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林中鹤,只见林中鹤只是微笑着,轻声问道:“怎么这么着急?”
他听见了卢照水赤脚而动的声音。
当然是为了见你啊。
卢照水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肉麻,于是生生咽了下去,勉强道:“忘记了。”
二人又回到卢照水原先待的屋子中。
林中鹤要查看他手中的伤,却被卢照水反问:“你怎么样了?”
林中鹤敛下眉目,“我没有什么大碍。”
他轻轻地解开卢照水手中缠着的带子,卢照水却也瞥见他手掌上缠的带子。
林中鹤的衣袖宽大,遮去了大半的手,只露了点细白的指尖,但他动作间卢照水还是一下子就瞧见了,他的手掌明明也是缠着白布的。
他反压住林中鹤的手,眼神灼灼,“先让我看看你的手。”
林中鹤这次却不容置疑地没有停顿和顺从,“别动。”
卢照水少有看他这样,微微发愣,林中鹤又反压回他的手,卢照水于是不动了,任他检查。
林中鹤看不见,所以检查伤口的方式也尤为特别,他先是用指尖触了下卢照水的手,捻了捻,看看是否有血,然后再将整个手掌覆上去,感受那些伤口的深浅。
过了好一会儿,卢照水看到林中鹤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才开口:“我就说没事吧……伤口不会这么容易就崩开的……”
林中鹤终于笑了笑,“没事就好。”
卢照水看着他,也笑了一下,道:“该是我看看你的伤了吧?”
林中鹤颇为顺从地伸出手掌,与刚刚说“别动”的样子判若两人。
卢照水并没有先看他的手掌,而是先试了试林中鹤的手腕,手腕虽然不像常人那般温热,倒也算的上是温凉,到底不像在悬崖上他摸到的那样冰凉。
“毒解了吗?”
林中鹤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说:“有把握能解。”
卢照水仔细地看了林中鹤一会儿,而后点了点头,之后又低头,将注意力集中在林中鹤的手掌上去了。
他解开包扎的布带看了看,发现林中鹤手掌上的伤竟然和自己手掌上的伤差不多,都是尖刺所戳留下的伤口,也就是说,林中鹤是和他以一个方式活下来的。
这是个十分巧合的事,但他一点也不想笑,因为只有他知道,那满是尖刺的藤蔓,握着有多疼,更何况是林中鹤那样从高处坠落突然抓住藤蔓的,冲击力只会加剧疼痛感。
他又将布带缠回去。
“这么好看的手,别落下伤了。”
林中鹤笑了笑,安慰道:“不会的,有沈医师呢。”
提到沈韵节,他想起一件事,顿了会儿,组织了下语言,提出了一个问题:“沈医师和凌清秋,真的是那……那种关系?”
林中鹤沉默了一会儿,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很奇怪吗?”
卢照水也不过脑子地回道:“是呀,你不觉得吗?”
林中鹤垂下眼。
似乎在看着自己的手,可他明明看不见。
他轻声道:“是,他们是一对。”
卢照水“哦”了一声,咳了一下,闭了嘴。
不知为何,说过这句话后,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林中鹤也没说话。
这种氛围太奇怪了。
他在脑子里搜搜刮刮,终于想起来一个能打岔的事,“我要去找那个凌清秋!他在路上一直自称我师父来着,要去找他算账!我这一生,只有一个师父……”
卢照水想要起身出去,却被林中鹤按住。
“怎么了?”
林中鹤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沈医师和凌大侠在外面。”
卢照水瞪大了眼睛,不明其意,“啊?怎么了?他们又没在外面做什么。”
林中鹤顿了下,斟酌了一下措辞,再度开口:“他们在外面,起了争执。”
林中鹤的耳朵比常人灵了许多,他能听到的,卢照水听不到,这是件十分正常的事
于是卢照水又咳了咳,终于不再提要出去这件事。
他又坐回去,尴尬地晃脚。
这种尴尬的氛围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沈韵节来叫他们出去吃饭才停止。
四人坐定。
卢照水现在都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的。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他知道他们二人一同归隐,但不知道他们是归隐到一处去了,也完全没想到他们二人是这种关系。
而且,这两人完全不搭边啊。
卢照水不禁看向二人,凌清秋穿的是粗糙制作的粗布麻衣,而沈韵节穿的却是上好的丝织品;凌清秋皮肤略黑,笑呵呵的,而沈韵节却是白净得很,不苟言笑;凌清秋一副大咧咧的糙汉模样,而沈韵节却是出了名的洁癖挑剔……
这两个人,能做成朋友尚且让人惊讶,成了夫妻更是令人惊掉下巴。
凌清秋乐呵呵地要给卢照水夹菜,卢照水上前要接,沈韵节却看了凌清秋一眼,凌清秋悻悻然缩回手,解释道:“你看我,忘了用别箸了哈。”
他转而拿起另一双筷子给卢照水夹菜。
大概是看到卢照水老是盯着自己的衣服,凌清秋还特意坐正展示了下。
沈韵节瞥了眼手边花孔雀一样的凌清秋,忍了忍,终于没在用餐时说话。
林中鹤即使看不见,也感到了这餐桌上的暗流涌动。
但他只微笑着,当个吉祥物。
沈韵节是世家出身,对吃饭的礼仪很是苛刻,食不言不语,夹菜盛汤用别箸别匙。
卢照水起身,给林中鹤盛了一碗汤。
沈韵节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收回目光。
林中鹤能感到,凌清秋和沈韵节这场争执还没和解。
他作为一个几乎听完了争执中关键词的人,不免有些愧疚,他其实也不是故意要有这么好的听力,当他反应过来,故意要不听时,他已经将争执内容听了个七七八八。
“我说了,别叫我老婆,我又不是女的。”
“苍灵,老婆不是一定说是女的,只是一个称呼,是一种爱称呀……”
“爱称?你又不是只叫过我老婆,你既然叫过别人老婆,你就莫要把这称呼给我了,什么爱称不爱称,我不稀得要……”
……
“凌清秋!你是不是在心里又叫我老婆了?”
“你怎么知道?”
“呵,我什么不知道。”
“心里也不行吗?”
“不行,哪里都不行!”
这顿饭吃完后,凌清秋直起了身,伸了个懒腰,他朝卢照水眨眨眼。
卢照水原先还想帮忙收拾碗筷,却听见沈韵节低着头边收拾边道:“寻朗,他是有事要找你。”
凌清秋呵呵笑道:“还是苍灵懂我,都不用看我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沈韵节,字苍灵。
他口中懂他的苍灵却没搭他这句话,转而言道:“我正好与长白也有话要聊。”
林中鹤知道这两人还在赌气,或者说,是沈韵节在单方面给凌清秋一个下马威,于又以微笑来应对。
“苍灵!碗还是我洗吧,你放在那里。”
卢照水干巴巴地在那站了一会儿,所谓找他有事的凌清秋并没有过来,反而上赶着去了厨房。
“你放在那里,你的手不要碰水,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十指不沾春阳水……”
沈韵节本想晾一晾他,可耐不住他说的话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看着他,纠正道:“那叫十指不沾阳春水。”
凌清秋挠了挠头,“呵呵,看来还得继续学习……”
沈韵节转头看了看还在院子里等待的卢照水,道:“你先去吧,寻朗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