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其外,光轮偏偏斜落,没入云间。
云间罅隙闭阖,月华彻销,破晓初熹。
白迹绕一缕银灰发丝于指尖,抵近鼻尖轻嗅,酒色红瞳微眯,醺然懒慢。
怀中猫咪懵懂睁眸,仰头望他,发出轻哼:“唔。”
血绯十字曳来,鼻尖相蹭了蹭,猫咪弯眸笑,柔声唤:“阿迹。”
虎齿惹稚气,白迹眨眸,红瞳晦黯盯他,应声:“我在呢,哥哥。”
白司素指微屈,拽得他领带,惹他愈近,灰眸盈落碎散光点,勾唇,却不语。
“呵……”白迹低笑,嗓音哑而沉缓,咬字似噙衔意趣,“猫咪变了狐狸,哥哥,您是在勾惑我么?”
音落,白司抬面,吻上他唇瓣,教他呼息微滞,又退远去,眸光逡游,吐句若呓语暧昧:“是呢,狐狸诱眼,阿迹可要作那正人君子么?”
白迹笑意忽逝,红瞳露疯,他倏然迫身欺至白司咫尺,松木香大肆汹涌,袭得他几欲窒呛。
“正人君子亦不容小觑……”虎齿张合,嵌磨小痣,“哥哥不妨试试……”
银白花蕊再现,灰眸刹那失神涣散,翻白偏去瞳珠,却遭银线黏扯,落回,生生望向那“正人君子”。
虎齿拢入唇,自眼尾勾滑没骨,惹来细细战栗,喉结耸起薄绯,可怜溢声:“呜……”
啜泣声声,声声变调。
良久,猫咪踢动粉爪,仰眸,瞳光彻底涣散失焦。
长指隙间的浅灰领带遭抽离去,白迹餍足舐虎齿,复又轻嗅灰丝,其上冷意淡散,已然晕出浓郁松香若焚。
香调纷纭,漫过格窗,其外日华渐媚。
已至次日天际明。
远处叩门之声起落,十字耳坠曳动,映光斑入眸,猫咪却偏头无视。
白司遭他拢盖外衣上肩,淡淡乜他,下榻去应门。
其外却是柯汎。
柯汎神肃,端着早餐托盘,欠身行礼:“少主晨安,不知您的伤势可有所好转?”
白司欲言语,身后松木香澈澈袭来,白迹低笑答话:“有劳柯先生心系,哥哥已近无碍。”
柯汎敛眸,眉眼没入阴影去,无声微蹙眉:“汎见过宛斯殿下。”
“嗯。”白迹颔首应,“请入内。”
三人入屋,柯汎放下餐盘,退至一侧,道:“餐点依家主吩咐所备,二位请慢用。”
白司微滞,灰瞳移至柯汎那侧,瞳底露踟蹰,却未启唇。
柯汎眉稍扬起,询问:“少主有何吩咐么?”
白司咬唇又松,道:“……那盏胡桃姜汁,亦是承父亲吩咐么?”
“嗯?”柯汎循之望去,却似恍然,道,“不错,胡桃姜汁是为祛寒,今晨家主病中昏沉,却特意嘱咐……”
“病中?”灰眸倏忽轻颤。
“啊……”柯汎显露讶异,“少主不知么?家主夜里染寒症,此刻已烧热不止,朝会亦随之免了,尚在榻……”
他话尾未息,银斑光芒飞流,白司捉住白迹之手,已然消失离去。
*
东侧寝楼,侍从们正躬身洒扫。
间或有窸窣议论之声:
“适才那数位医者所言,你听清了没?”“自然。皆说是此番病虽轻,却来势汹汹,家主少说须得静养半载……”“半载,那可难了,朝中平日里诸多政务,怕是要理不清了罢。”“唉,可说呢……”
忽而议论陡散,因着众人视野之中,银白光点烁动,显出一双熟悉的漆黑长靴。
侍从们纷纷噤声,行礼欲退。
“慢。”白司攥紧白迹指骨,眉蹙,冷道,“我是否曾言明,凡涉及父亲事宜,一应当即向我通报,不得怠误。”
语调似冰掷玉案,闻得侍从们胆寒跪地,领头一人惶然道:“仆等知罪,可此事实受家主之令,令我等不可轻易教外人知——”
话未逾半,那人骤然自知“外人”二字是为不当错言,战战兢兢,不敢再辩再语。
灰眸愈冷寒,白司敛瞳攥指,拢眉道:“即日起若再犯,当罚。”
那人战栗愈烈,答不成字,匆促躬身应声而退。
廊下归于寂静,白司垂首而立,漠然默然。
白迹眉心亦起微澜,他启唇欲言,身后柯汎匆促赶至,喘道:“少主,您不必过忧,家主已用汤药,且……”
“汎。”白司瞳珠斜乜,压抑嗓调,“父亲病因,是否实则在我。”
柯汎微怔。
“我有罪责。”他敛入灰瞳,缓声轻语,“此身寸寸皆受父母恩赐,司却未曾善待己身,因而惹父亲发怒生恙。”
灰眸眸光露出从未有过的戚色,柯汎立其身侧,唇欲启,却发不出声。
须臾后却见白迹抵近一步,揽白司入怀,轻捏后颈,同他柔慢耳语,惹白司埋面入他怀中。
二人又显万分亲昵,柯汎——“柯汎”眸底浮现烁烁愠意,他压抑稍些,忽而抵唇低咳。
“少主。”他唤,得白司抬眸回睨,又言,“您若有所虑,不如此刻独自入内探望家主,适才屋内传来走动声,当是家主已然醒来。”
白司抿唇,踟蹰,仰面望白迹。见得咫尺处的红眸微弯,长指抚过小痣,白迹柔语道:“哥哥请去,我在此处立等。”
言毕,松木香拂离鼻尖,微微后退。
“柯汎”欠身道了声“请”,迎白司入内去,而后自外侧掩上门。
高门之上显露鎏金光阵,而他幽慢回首,终于显露真容,却并非旁人,正是那“重病”之人白颂。
倏忽火簇扑目而至,白颂偏头避开,眸光森沉,见得白迹歪首轻笑。
“好家主。”白迹咬字悠漫,“传闻易容法器早已失传,却不想是在东灵,当真教人讶异呢。”
“你是何时察觉。”白颂面覆阴霾。
“柯汎全无异能,但委实衷心细致。”他道,“少主重病味乏,又厌恶苦感,纵然因是家主所赐,使得少主非饮胡桃姜茶不可,怎会不佐以甜食去苦。”
“原来如此,受教。”
“‘教’字不敢当。”白迹提膝,步步逼近,“我原料想是贪婪教徒潜入东灵生事,顺势观他有何谋划,却不预及,实是一位好父亲在算计自己的亲生子。”
此句叩地,鎏金结界唰啦飞出,逼得白迹步履偏避,他侧身旋首,与那结界贴面相擦而过,堪堪立稳,又笑:“嗯?这便恼了么?”
白颂面上阴霾愈重,他瞪着白迹,语气冷沉之至,遏怒森然吐字:“恶狗。”
“我确是恶狗。”
白迹笑意渐缓散去,盯他指间动作,唇翕动。
“然您既已有了项绳,又有何可惧。”
训犬之戒猩红流光涌窜,白迹周身亦是,他听得屋内传来接连重击之声,未及白颂反应,已然瞬移至门前。
白颂蓦然眦目,训犬之戒因此挑动刑罚,白迹遭剧痛扯拽,脱力下跪,与那门内之人隔咫尺而不相见。
他抬起痉挛手掌,覆于木门,雪发抵门框,红瞳遭涔涔冷汗盈满,他缓慢眨了眨,轻轻道:“哥哥,别怕,阿迹全然无碍。”
重击之声,猝然停息。
屋内人似顿下发狂举止,亦是缓慢跪于门内。鎏金所禁的高门若薄薄天堑,残忍阻断灰与赤的眸光专注交汇。
白颂冷哼一声:“算你知趣。”
“呵……”白迹骤然失力,他仰摔下去,低低哑笑,遭棕褐长靴一脚踹开。
嘭!他偏头咯血,猩红光芒愈发怒压,教他脊背难直。
“还要笑么,白迹。”白颂倾身睥睨,如雄狮俯瞰败犬,“你输了。”
“是呢。”他咬字涩涩,“我又输了,白叔叔。”
白颂蓦然拧眉,他踏上白迹心口,喝道:“发什么诳语!”
甜烫血迹滑过唇角,白迹双瞳因痛极而涣散黯淡,他望着白颂,眸淌汩汩剔透水珠,似泪非泪,哀却轻笑。
白颂叔叔。他在心间低念。
幻境见闻历历在目,我已铭记。此次,便权当是为偿还当年,母亲遭世人所误解,而您却极力善待母亲的莫大恩情罢。
她短暂的、稍纵即逝的人生里,鲜遇善意,是您视她为友人,在她痛极之时,为她寻来须臾宽慰。
宛斯迹,由衷地,感谢您。
“孽畜。”白颂不知其所想,望他黯淡笑容,仅当他在讽他。
深灰双眸之内,愠色缓而逾满,他拎起白迹衣领,逼近,切齿道:“若你应我一事,我便放了小司,容他终末见你一面,如何?”
白迹嘶咳一声,沙哑答:“好。”
“令尊与我,牵连血海深仇。”白颂深灰眸眯起,眸底淬出黏稠恨意,一字一字发动训犬之令,“他残我挚友,致我挚友怀憾身死,你若取他头颅献我,我便允你,如何?”
白迹低声欲笑,却扯得咯血,恍不生半分在意,偏头,又答一声:“好。”
他缓缓侧首,望见不远处,柯汎衣衫散乱,向此处拔足狂奔而来,双臂摇摆,唇中正高呼着什么。
似在替他求情。
可那雪发青年周身躯壳,已遭猩红痛觉彻底载满,肺腑几将易位,神经颤乱不已,听觉随之消散离去。
红瞳敛,血色十字星落,堕入无尽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