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藏于春夜【完结】>第51章 Chapter051 痴瘾

  此言毕,白司滞步。

  须臾间他如提线木偶垂首,神色漠木,依言屈膝再跪,机械平声道:“司明错,请罚。”

  “很好,白司。”白颂居高临下,冷眸睥睨,“你当真愈发放肆。”

  东灵掌权者威迫骇人,柯汎胆寒战栗,窥见他踱步逼近,豁然一脚踹上白司胸膛。

  嘭!

  白司摔仰落地,偏头咳呛,剧颤咯血。柯汎猛地抬眸,大步跨至白司身前,撑臂作挡:“家主息怒,少主眼下负伤,且他已然知……”

  句音戛然而止,暗金结界自白颂掌心展开,猛地推开柯汎,禁止他再言。

  宽大手掌抵上苍白脖颈,白司遭扼喉抬首,灰眸涣散空洞,承白颂逼视。

  “柯汎言你已知罪。”他森冷眯眸,“可我看不然。”

  “白司。”他额角青筋暴突,字字诘问,“宛斯迹已死三年整,期间你三番擅自外出寻其尸,当真料我不知么?你还要同我犟到几时?”

  白司咳声压抑,敛眸:“司不敢。”

  咫尺处的灰眸少年宛若失魂,疏离、顺驯,却丝毫未见半分悔色。半晌之后白颂松指,由少年摔落至地。他遏制怒意,幽慢道:

  “今日国会已行毕,即日起,弑神官一职由你接任,若非得我令,再妄自擅离,我亲自斩断你双足。”

  白司踉跄跪立,行礼:“是。”

  “执迷不悟,不加悔改。”白颂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柯汎惶然,伸手去搀少主,然那墨色长袍之下,纤长骨修的身影散作银白光点,瞬移消散。

  他抬眸,时间之河汹涌自他指尖奔流而过,怔怔然望向身侧白迹,最终言道:

  “如此,即是汎所知晓的全部事实。”

  话落,身侧人陷入冗长的沉默里。

  血色十字耳坠低垂,其面容没入阴霾,柯汎望不清他神色,迟疑间,车厢帘布自内掀起,医者下车,恭敬行礼道:“伤者已脱险,适才下民已为其留得药方,日后须日日服用,好生将养。”

  “有劳。”白迹柯汎齐声回礼。

  柯汎同白迹颔首,领医者离去,白迹登车入厢中,微勾唇,望向对侧静坐之人。

  哥哥散了浅灰长发,丝缕似银练,绸缎般倾泄而下,滑落耳侧。其面庞苍白似雪,长睫低敛,薄唇绷作线,克己不语。

  此一瞬,白迹似得望见彼年中的少年白司,痛丧挚爱,为寻尸骸,他孤身踽行于世间,寡言,压抑,形销骨立,随时将破碎离析。

  再难抑心中刺疼,红瞳晦黯,白迹启唇轻唤:“哥哥。”

  白司闻声掀睫,望他,浅淡勾唇:“阿迹。”

  白迹抵近,俯身,以指覆他额,予以柔缓亲吻。

  轻触落,白司仰首,生涩应他吻,焚烧松木香浸没他周身,教他恍如尝得可可般甜意。

  *

  夜半时分,万花谧眠,车抵东灵。

  白迹先行跳下,扶指,垂眸护黑靴叩地。二人齐侧首,望向四下,白家此时沿道燃着根根融熔白烛,竟是在举丧。

  灰瞳含敛,白司轻咳,灼灼松木香拂面,闻得白迹低声耳语:“哥哥冷么?”

  白司默然摇首。

  红瞳专注倒映他,白迹牵起哥哥手指,二人一道入内去。

  四下侍者皆戴白帽,得见白迹,悚然色变,又压抑惧意,战兢恭谨地同少主白司欠身告礼。待行过,纷纷难遏制地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白司微蜷指尖,同白迹十指相扣,无声作出昭示。浅灰瞳珠漠冷斜乜,霎时令众侍者闭唇收眸。

  白迹勾唇,虎牙微露尖稍,笑意稚气无害,却骇得一怂胆侍者顷刻噗通跪地,惊恐眦目。

  侍者两股战战,欲再后退,然又抵上一双鹿皮棕靴,他提心吊胆地回首去望,瞥见家主白颂正居高临下、森无情绪地睥睨向他。

  接连威迫倒压来,侍者当即骇得昏厥,遭白颂身侧侍从以异能拖走。

  白颂幽慢抬眸,深灰瞳寒峭晦暗,无声略过白迹,直直望向白司。

  白司敛眸,薄唇翕动,欠身恭敬行礼:“父亲。”

  此句含倦哑,白颂盯着他,良久不言,一侧白迹轻笑,低沉懒漫地道:“白家主,不知您今可安好。”

  白颂终于转瞳望他,冷冷扫过二人相扣指间,讽声启唇:“自然难比你,何等肆意。”

  鎏金结界将显形,柯汎于此刻由远追上,称呼“少主”,为白司递来外套,白迹含笑彬彬,欠身接过。

  白司微咳,又礼,疏离敬雅:“父亲,此时举丧,不知思悼何人。”

  白颂遭咳声引回眸光,蹙眉,睨视柯汎,答:“柯意老先生旧疾复发,咯血窒息,已于今晨离世。”

  柯汎原正欲同白迹言语,闻此句,如遭冷水浇透,瞪圆双眸,愕然僵立。

  转瞬间,白颂指尖微屈,四下景象顷刻随之变幻,四人现身于白家灵堂内。

  漆黑棺椁映入眸底,柯汎踉跄跪下,神色恍惚落魄,似感难以置信。

  白司踟蹰一瞬,望白迹,白迹颔首,与他一齐近前,躬身作悼亡之姿,低声轻轻道:“逝者安息。”

  柯汎望向棺椁中陈尸,淌落泪珠,压抑啜泣,哀涩道:“父亲……”

  “斯人已去,万望节哀。”白颂缓慢道,走来,拍拍柯汎右肩,以作安抚。

  “汎……汎叩谢家主。”柯汎回身,眼尾通红,跪地拜首,“在此谢过家主重金请医之恩,谢过殓父亡身、收入灵堂之恩,滔天眷护,汎死亦难报。”

  白颂沉默须臾,躬身搀他立起:“不必死报,汎,令尊跟从我数十载,其衷心堪可鉴,我为他举丧,是我该当如此。”

  柯汎唇颤,哽咽再难言。

  须臾他转身去,跪地扶棺恸哭。白颂直身,稍乜二人,领二人走出灵堂。

  须臾间及至后庭,白颂立定,冷而寡愫抬眸,平声道:“小司。”

  白司滞步,向其行礼。

  “请宛斯迹先行离开。”白颂蹙眉盯他身侧人,眉间匿着阴霾。

  白司应是,仰头望白迹,轻声唤:“阿迹。”

  “嗯。”红瞳拢回眸光,血色十字曳动,白迹回望他,笑勾唇,“我自去西楼,哥哥好生慢谈。”

  白司微一颔首。

  待白迹离去,白颂倏然大踏步逼近,抬手摁住白司之肩。

  “伤还痛不痛?”白家主眉心紧拧,语调是罕见的匆促,又切齿,“威尔丽此人,委实该死。”

  白司仰面望他,灰瞳璨闪,柔声道:“司已无事,有劳父亲挂心。”

  白颂面色愈发不愉,他盯看白司,良久又道:“训犬戒尤不堪用,宛斯迹未曾护你周全,他亦该死。”

  灰瞳黯下,覆浮冷色,白司退开半步,恭敬漠然:“父亲息怒。”

  白颂指间顿空,倏然一怔。

  转瞬其眉目阴霾毕现,他森然道:“你为此等孽畜,甘愿疏离父亲么。”

  白司愈发漠然,沉默不语,似无声应是。

  “很好。”白颂怒目作嗔,咬字狠煞,“我看这孽畜手段了得,已然惑你至深,生痴生瘾。”

  眼前青年依然寂默无言。

  又片刻,白颂猛地拽过白司,屈指,二人瞬移返回灵堂之外。

  灵堂之外悬挂着一副巨大的死者素笔遗像,其画上人面容凹陷枯槁,浑不见白司少时所记清朗相貌。

  “好生看看。”白颂扔开他手,推他踉跄靠近,“这便是成瘾者的下场。”

  白司微滞,身侧一侍从适时走来,开口解释:“柯老管家晚年沾染烟瘾,因此患上严重肺疾,可即便临死,他亦在哀求旁人递给他烟袋,以至于最终咯血窒息,闷憋而亡。”

  长睫敛下灰眸,白司绷抿薄唇。

  “少主。”侍从又道,“家主正正是在劝您醒悟,宛斯迹为风冥皇子,天生流淌其父宛斯琉尔血脉。此一家族生性残忍无度,您如此纵信他亲近他,断然是踏上了不归之途,还请早日少主回头啊……”

  言毕,叹息落,白司无所回应,侍者遭白颂抬手示意,噤声,行礼离去。

  四下唯余二人,白颂走近,蹲身,抬眸望白司。

  “小司……”他放缓放低语调,欲再言。

  “父亲。”

  白司遽然倒退半步,半跪低咳,苍白面庞失色剔透,浅淡灰瞳回望他。

  “您若降罚,司即刻自去领从。”

  白颂眸光涩顿。

  灰瞳冷若死物,映不及寸缕光芒,又低敛入眸,白司漠道:“扰您已久,司请退离。”

  言毕再无言语。

  白颂盯着他,蓦地指骨崩起,那双深灰眸中怒意、克制之色相继掠过,他遏制愤然,立起身,道:“好,早时歇息。”

  “是。”青年抬手,稍拢肩上沾惹松木热香的外套,遽然消失不见。

  而刹那,白颂猛一抬手,鎏金结界劲推而出,轰然一声,斩断了身侧石砌立柱。

  “来人。”他眸底隐没汹涌暗潮,恶声呼喝。

  烟尘弥漫,附近数名侍从闻声而来,惶恐跪地行礼,颤声询问:“仆在,不、不知家主大人有何吩……”

  白颂抵齿打断:“即日起,散言道我忽而生重病,不见外客。”

  侍从们倏而色变,欲语,却踟蹰不敢言。

  “有疑?”白颂寒眸乜去。

  众侍从惶恐低头,战栗叩跪:“无、无疑,谨遵家主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