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雪跟许大夫说了茹娘今日的情况，谈及日后的疗法。许大夫一边听一边憋笑，谢风雪瞧着他这副模样，有些许无语。
“笑什么？瞧不上我的想法？”
“没有。我只是想起，前段时间你做什么都要来问问我，看看我的想法。如今却嘱咐起我做事了。挺新奇的。”许大夫笑道。
“是是是。我差点忘了，您才是真正的大夫。”谢风雪倒没有生气，顺着他的话调侃几句，“这我跟着你学了这么些日子，今儿当我在你这交最后的功课了。”
“那——做得不错？”许大夫斜睨着看他，实在是憋不住这个笑，看向一旁的陈闻初时，才正了神色，“今天走吗？还是明天？”
“明天吧。景……林景林说他本来要在这住一晚的。他家在另一个镇上，到这得走段路，今天是来不及了。”谢风雪抿了抿嘴，“茹娘就……交给你了。”
“放心。我会治好她的。”
林景林也来嘱托许大夫几句，给了些银两给他，让他在用药上面不要苛刻茹娘，若是不够可以来找他。
许大夫笑着接下，转头就把钱跟谢风雪平分了。
谢风雪看着林景林的背影，对许大夫说：“你真收他钱啊？不都已经收了我的钱吗？”
“这不是跟你分了账么？不然我们三七分？”
“行啊。”谢风雪朝他伸出手。
许大夫真就说的那样，再拿了些给他：“这几日跟做慈善似的，我没有倒贴钱，只是赚得少了些。你们可往里面砸进去不少吧？让他出些钱给我们，也是无妨的。”
“不过茹娘他们要是知道了，只会觉得欠他什么了。”
“侄子给婶婶花钱，这有什么。”
“这样吗……可听茹娘说，他们家好像也不富裕吧？”
“谢大夫呀，你要是这样善良，以后的路可不好走呀。”
谢风雪愣了一下，善良？这好像跟他有点儿不搭边。他依稀记得，自己应该是个凉薄之人。可是跟陈闻初走得近了，也变得乐善好施起来。真是奇怪。
“我知道。”谢风雪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人都自己的难处。他能拿这些出手，表明他能接受出这么多钱，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对。真聪明。”
次日一早，他们就跟着林景林准备离开了，告别了林叔和茹娘，来到了另一个镇。林景林的家在镇上，并非是乡里。在镇上他们也有土地，房屋背后有田地。镇的布局总是多样的，有住宅，有田地，有集市。
林景林家里有父母，爷爷奶奶早逝，后来才分了家。林叔是他亲叔叔，是他爹的亲弟弟，不过两兄弟长大后分开了。林景林他爹是入赘到他娘家的，所以两家才隔得这么远。
虽然住在镇上，但是这镇只能算是小镇，走几步路就走得差不多了，旁边是河，要注入大湖的。这里离大湖远些，算是上游，水质也好很多，不过田地也少了许多。
林景林将他们带到家里，房屋带着个前院，后边是农田。还没进屋，就看到有个女人坐在院里嗑瓜子，悠闲地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舒服地仰面朝天。她的旁边是个女孩，应该就是千千了，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整个人看上去跟糯米团子一样，抱着裙摆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不知道她在玩什么，听到林景林喊她“千千”，她就兴奋地跳起来，直接朝着他跑过来，裙摆也被她放下，一蹦一跳的，裙摆起伏飘荡，就像一个粉色的跳跳云朝他袭来。
“爹爹！”千千眼睛亮亮的，她抱着林景林的腿冲着他笑。林景林一把把她抱起来，捏了捏她的脸，她就忍不住想要吐泡泡，小手将他的手扒拉开。
“不要捏不要捏……娘亲说了，不要捏我的脸啦。”她嘟着嘴，不太高兴地说，“亲亲吧，不要捏了，娘亲说捏脸的话，以后会变丑的哦。”说着，她就亲了亲林景林的脸，咯咯地笑起来，朝着刚站起来的女人招手，“娘亲也要亲亲哦——”
她娘，也就是廖灵兮，她愣在原地，看见陈闻初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现在不是在玉沙县，而是在妙法宗呢。她有两面，一面在妙法宗当亲和的师姐、乖顺的师妹；一面在玉沙县当林景林娇气的妻子、林万千随性的娘亲。
可是见到陈闻初的这一瞬间，她好像有一半的人生，被人发现了。
廖灵兮重新理了理情绪和思路，笑着朝千千走过去，让她亲了一下自己的脸。
林景林很小声地跟她说：“兮兮，我好像搞砸了些事情。”
廖灵兮撇着嘴摇摇头，无奈地耸耸肩：“那还能怎么办呢——”她的语气就跟逗小孩似的，似乎这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事。
廖灵兮指着林景林后边那两位，笑眯眯地跟千千说：“千千，喊叔叔哦。那位穿着藕色衣裳的……藕色……”廖灵兮诧异地微张嘴，她是真没想到原来陈闻初还会穿浅色衣裳，这眼睛一瞎，穿衣品味也变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仿佛刚刚没有结巴：“那位藕色衣裳的，眼睛上蒙着黑布的，是陈叔叔哦，旁边那位……漂亮的哥哥，应该是他朋友。”
谢风雪实在憋不住笑了，这到底是怎么算的辈分啊？他悄咪咪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陈闻初，陈闻初的心情本就不佳，如今更是糟糕了，已经面色铁青了。
谢风雪小声调侃：“怎么了，陈叔叔？生气了？”
还没等陈闻初发作，只听到千千脆声喊着：“陈叔叔，漂亮哥哥，你们好呀——我是千千哦，诶嘿，林万千。”
谢风雪牵着陈闻初的手往前走，笑嘻嘻地跟千千打招呼：“你好呀，千千。”
陈闻初点了一下头，表示接受了。不过他还是觉得怪怪的，如果千千喊的都是叔叔，他不会觉得怪异。可是一个喊叔叔，一个喊漂亮哥哥，又是怎么回事呢？他知道，这件事情不该跟个小孩斤斤计较。于是他声音闷闷的，要在廖灵兮这里讨说法。
“师姐。我二十一，他二十四。”
廖灵兮惊讶地张着嘴，然后笑着捂嘴：“好吧好吧——千千，这位是漂亮叔叔。”
“好的，漂亮哥哥！”千千兴奋地喊着，朝着谢风雪眨眼睛，“真的好漂亮哦。”
她真的好想好想捏这个漂亮哥哥的脸哦。
她有点痴痴地看着谢风雪，就是小孩子看到喜欢的玩具走不动道的样子。
“哥哥，可以捏一下你的脸吗？不不不……亲一下，可以吗？娘亲说了，不能捏脸……唔！”
林景林捂住千千的嘴巴，忙说：“小孩子不懂事，说着玩的。”
可是千千被捂住了嘴巴，依然眼睛瞪得老大了看着谢风雪。
陈闻初闷闷不乐道：“师姐，这样会把小孩教坏的吧。以后等她念书了，看到漂亮的小男孩就想亲，怎么办呢。”
廖灵兮哭笑不得，陈闻初怎么说话变得阴阳怪气，还一股子酸味。
“好吧，听你陈叔叔的，不准随便亲人了哦，不过可以亲爹娘，可以亲爷爷奶奶。”
“好吧。”千千嘟着嘴，把不开心写在了脸上。
“没关系的千千，哥哥给你一个飞吻。”谢风雪冲着她眨眨眼，将手放在自己嘴边，再朝着她飞过去。
千千陡然睁大眼睛，然后开始咯咯笑，眼睛都快笑没了。
“嘻嘻，是飞吻耶。”
“师姐……”陈闻初无奈开口，他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不能跟小孩计较，只能跟小孩他娘计较了，“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哎哟，闻初现在要来跟我说教了么？真稀奇呀。”廖灵兮笑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会被自己的师弟教做人。”
“不是……”陈闻初瞬间泄了气，摇了摇头，“不是教你做人，只是，我还有些不理解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的。”
“进屋谈谈吧。”
千千的爷爷奶奶下地去了，所以目前见不到人。林景林抱着千千在屋外继续耍，这才知道她刚刚是在看地上的蚂蚁。谢风雪又给千千飞了个亲吻，才脱身进屋，总算是摆脱这尊“小菩萨”了。
廖灵兮给他们倒了两杯茶，几根茶叶，色香气都很普通。陈闻初看不见是什么茶叶，但是闻着味道就觉得一般。一路上吃过不少苦，从没怨过比较过什么，但是今日，他居然会想，这儿的茶叶比不上妙法宗分毫。
不仅是茶叶，还有地方，一个小地方，多是乡间小道、田垄阴沟……交通不便。比不上妙法宗，虽然处在蜀郡那般崇山峻岭间，但是风景秀美，览群山之貌，山下的路也是坦荡大路，通向城内。也比不上忠义堂，陈闻初虽然没有去过，但听人说，那里地处江南，人杰地灵。
所以师姐，你又是为何选择了这里？
陈闻初声音闷闷，他只觉得心里泛着酸楚：“师姐，这里的茶，比不上妙法宗的好。”
廖灵兮知道，他不是嫌弃这茶不好，是嫌弃这地方不好，嫌弃这里的人。
她没有生气，目光反而柔和了许多，她缓缓道：“闻初，可我喜欢这儿的茶，喜欢这儿的人，所以心甘情愿呆在这，选择了这。”
“师姐，妙法宗……忠义堂……那本该是你的去处。总是比这要好。你在这，跟了个乡野村夫，是要吃苦的。”
廖灵兮轻轻笑了一下，她笑陈闻初单纯，要往好的地方去，要攀高枝。人就是这样的，要往高处走。可是陈闻初太直白了，直白到廖灵兮都不想跟他兜圈子了。
“这是我的选择呀。我又为何不能这样选择呢？他的确是个乡野村夫，比不上忠义堂的少堂主。可若是因为少堂主身份矜贵，能给我更好的生活，我就要选择他。那我若是奔着这样的念头，为何不直接去嫁皇帝呢？可是闻初，你知道的，嫁给皇帝，多是不幸福的。所以得到好的生活，享受荣华富贵，坐上少堂主夫人的位置，我不一定是幸福的。”
陈闻初鼻子一酸，他想起青青，那个选择回家不能，最后只能去死的女孩。他又想起小寻、安明……他们的性命，从来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曾经和谢风雪聊起过师姐，是的，他当时是想知道师姐是怎么样的想法，真的喜欢邱公子吗？可如果是今日这样的情况，想来是不喜欢的。
所以师姐，你要被迫选择不爱的人，该怎么办呢？
“师姐，那忠义堂邱公子……又该怎么办呢？”
廖灵兮变得有些惆怅了，她抿了抿嘴唇，喝了些茶水。
“我不知道。可我不爱他。我能怎么办呢……景林待我好，愿意同我做这种世人不齿的事情。若是被人知道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廖灵兮摇摇头，轻声说着，“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廖灵兮抓着陈闻初的手，几乎以恳求的语气对他说：“不要告诉旁人……不要让妙法宗的人知道这些。若是将来我嫁去忠义堂，不能再回来，我也认命。只是苦了景林、苦了千千……我知道我做了错事，可我……从小到大，也只犯过这一次错呀。”
是了，他这聪慧机敏的师姐，在他的印象里，几乎从不犯错，从未受罚。
“师姐……你怎么会有错呢。”
在廖灵兮意料之外的，他摇了摇脑袋。
“不过是爱一个人而已，怎么会有错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你许给不爱的人，这才是错的吧。我不会告诉旁人，我只是怕你，在这里吃苦。”
陈闻初咬着嘴唇，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只是瞧不上林景林而已，瞧不上这地方而已。可这是他师姐的选择，他只是心疼她，要留在这样的地方，竟然是一种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