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季晗之害怕。◎

  季涵知虽有计划, 但到底对着伏家还是年轻。百年望族,又是在做与南洲勾连这样的危险生意,江咎只觉得两人想得太过简单。若他是伏永丰,只怕此时已经在伏府铺下天罗地网, 只等季涵知和季晗之这两只猎物送上门来。

  江咎所料不差, 季晗之便成为了那个粘在蛛网上的飞蝇。

  这日他按照计划在夜间潜入伏府, 先去看了被伏永丰软禁在西跨院的伏渺, 又打算回东跨院的书房监视伏永丰。

  伏永丰仍是一介平凡人, 那些南洲的修士显然也不过将他当作用过就丢的踏板。这么多年的辛劳工作,却没传授过他一招半式。他就算对南洲鲛人再有用、再忠诚,对于那些狡诈的鲛人来说伏家也不过是一个人间界略有有权势的小家族, 而这些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最不重要的, 不过翻手间也就覆灭了。

  而季晗之因为季涵知手把手教他练剑的原因, 也无愧于他曾经天才的名号,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便达到了炼气后期的实力,离筑基也不过一步之遥。

  他去监视伏永丰, 按理来说应当是非常轻松的, 也确实不应当有什么问题。

  但鲛人再不看重伏永丰,却也不得不说这百年来有伏家的帮衬对他们的计划提供了巨大的便利。至少在伏永丰和他的伏家被榨干所有利用价值之前,鲛人是不愿意看到他们出事儿的。

  伏府总有许多食腐鸟, 那像是人族哀嚎般的叫声在夜里突兀的响起来时候,还是让人忍不住就会绷紧脸。漆黑的夜色里, 伏府这样大一个院落,却没有多少院子点灯, 不过是西跨院伏渺的院子和东跨院伏永丰的书房, 还有后头一两个仆从的院子。但也就此为止了。

  伏永丰前些日子刚又迎了一房妾室进门, 府里的灯笼还都是喜庆的火红色。特别是伏府大门口悬挂的那两盞, 寒风一吹,那诡异的红便在院门上摇晃起来,照亮了伏府的匾额。配合着黑暗的天色,摇曳的红将那枣红大门上的漆痕照的诡异,像是拿谁的粘稠血液刷出来似的。

  夜里安静的好像能听见书房里伏永丰翻书的声音,季晗之小心的卧在伏永丰书房对面的屋子外的屋顶上,黑色的夜行衣隐去了他的身形。他半趴着,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窗纸上透出来的半块影子。那是伏永丰的影子,伏案在桌前,似乎在专心致志的看什么。

  这半月来一直是这样,没有任何异动,伏永丰就像是在这书房里偷养了小媳妇一样,只要得空就一定要在这里呆着,甚至晚上还要宿在这儿。

  季晗之有些无奈的趴着,呼吸声放到了最轻。在他看不见的身边,江咎头枕着屋脊,就这样侧卧在他身边看他。

  他的手划过季晗之露在外面的眼尾,华丽的声音低哑又无奈:“天真的小傻子。”

  在他的妖气感知里,眼前一无所觉的青年早就被包围了。

  季晗之静静的看着那半块影子,突然惊觉的抬起上半身。

  书房里的那影子不见了?什么时候?!

  江咎看着他眼里的惊疑,知道那伏永丰是进了密道。这时候若能借此引起季晗之的警觉那很好,让他意识到不对,从而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可他没想到,也许季晗之是担心伏永丰会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行事相当莽撞,不过瞬间就做出了决定——竟直接一个腾身落在书房窗前,听了一会儿声音,随后在良辰和江咎古怪的目光中伸手推窗翻进去了!

  良辰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露出不妙的担忧来。

  江咎即刻迈腿穿过墙壁,看见落在地上的季晗之看着那条密道神情难辨,随后猛然扭头看向窗外,他终于感觉到了那几道来着不善的气息。

  “糟了!”

  “他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跑?!”良辰有些焦急的围着季晗之的脑袋转圈,恨不能拽着他往外走。

  却见江咎叹息一声,声音阴冷:“来不及了。”

  确实来不及了,那不过五人里,有一人是筑基中期的鲛人。黑色的斗篷被风吹落,露出他打着卷的深蓝色长发。耳朵上似乎还带着一层深色鱼鳞,有淡黄又像是青色的粉末跟随着他的动作,顺着鳞片洒进他斗篷的领口里,又或落在他肩膀上。他看起来已过中年,可五官却依然精致,恐怕在水里的时候应当是个华丽漂亮的帅气中年男鲛人。

  几人都能看见他脸侧红疹边上因为干燥而翻起的白色碎皮,那是因为缺水。鲛人很难在岸上长期生存,就是这个原因。

  江咎眯着眼睛看他将季晗之打晕,用绳索捆着将青年扛进了那条密道。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江咎和良辰从幻境里被赶出来,正看见季晗之皱着眉头躺在他怀里,挣扎着要从睡梦中醒神儿。江咎顺手拍了拍他的背,将他又哄睡了,有些复杂的叹了口气。

  他见过,打过交道,自然也知道过去的季晗之到底只是个普通的学生,没有杀过人,没见过尸体,更没有接触过这些隐藏在阴暗面里的腌臢事儿。他会因为和姐姐相似的季涵烟,自己唯一的朋友季涵知反抗伏家,从而不再是个旁观和记录者,会开始真正的接触和走进这个世界。

  他心疼季晗之,也希望季晗之不要掺和到这些事情里。之后的故事,恐怕不用他跟着一道经历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青年在他怀里睡的也不安稳,那双纤长的眼睫在江咎视线中偶尔颤抖,像是魇着的惊惧。

  江咎只能无措的将他拥进怀里,手掌在对方身后一遍遍的顺着:“不怕啊,不怕。我在这里。”

  “师尊,我是江咎,我在这里。”

  温热的体温渡过去,对方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江咎正要松口气,却听见到对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似是痛苦的呜咽,和求救般的嘤咛。

  很快,他和良辰又再度被拉近梦里。

  空旷的底下岩洞里,悲悯的石塑依然伫立。他站在石台上,以被束缚的祈祷姿态垂眸看着被真正绑缚在石台上的青年。

  巨大的白幡在石洞顶上飘扬,江咎的灵魂站在人群里,听见他们嘴里呜咽着繁复的咒语。

  他看见摆放石棺的广场上此时站满了人,气息扫过,其中还有不少鲛人。他们都带着黑色或灰色的兜帽,像是祈求又像是诅咒,听不懂的某种古老语言从嘴里传出来,整齐划一。

  墨色的长发铺成一片,季晗之脸色白的像是失去所有血色。漂亮的青年被打昏了,没有任何意识。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闭的很紧,纤长的睫毛安静的垂着。整个人单薄又瘦弱,薄薄的一片似的躺在一个石台上,宽大的青铜锁链将他缚在台子上。

  白色的麻布衣袍在台子上铺散开,靡颜腻理的面容像是一朵无知无觉中盛放的山茶花。

  江咎莫名想到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又想到了季涵知描述过的季涵烟尸体的惨状。

  灵魂在战栗,磅礴的怒气几乎将江咎所有的理智蒸发!

  他看着那些人嘴里念念有词的用一把小刀,一个接一个的走上去,剜在季晗之四肢上。红色的血流出来,染红了江咎的眸子。

  “不要……”

  “季晗之!!”

  季晗之代替季涵知成为了祭品。

  难怪!

  难怪他无论如何也记不得!

  难怪他不愿意回忆当年的事情!

  红色的血液像是小溪流一样在石台上汇聚,白色的衣袍被染的一片片的红。季晗之仍没有醒过来,眉头紧紧皱着,冷汗顺着额角留下来。

  “放开他!”

  江咎的声音传不出去,唯一能听见的也只有良辰。

  他的脸色几乎阴沉的要滴出水,黑红的妖气浩瀚如烟海般涌出来,一波波的冲向石台上。

  可到底是两个世界,他不过也只是个来自百年后的灵魂。

  他终于明白了,能进入季晗之的梦境,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良辰。但更多的,也许是因为季晗之害怕。

  他害怕,所以想要江咎救救他,就算不能救他,陪陪他也是好的。

  这是他的下意识,是对江咎难以言明的依赖。

  想通这一点的刹那,他的身影出现在石台的边缘。骨节分明的指尖搭上了季晗之几乎已经被割的糜烂的手。

  银发的半透明灵魂几乎是虔诚的姿态跪坐在石台边缘。他的脸上带着悲戚和疯狂,石台上的精致青年静静的闭着眼,那是睡着的属于他的脆弱神明。

  身披黑色斗篷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走上来,用手里的刀子划过季晗之的四肢、躯干。

  江咎眼底一片猩红,他试图用手去拨开那些影子,却一次次的从中穿过去。

  “滚开!”

  “都给我滚!”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他身上的衣袍似乎已经被冷汗浸湿,久到石台上的人几乎只剩下微弱至极的呼吸。

  血顺着石台台面流到地面上,就这样穿过江咎的灵魂,终于流下石阶。

  江咎浑浑噩噩的站在季晗之的血里,脸上留下一行血泪来。

  “叮铃……”

  身上的疲惫犹如实质,背上的冷汗无比黏腻。

  江咎苦笑一声,只笑自己蠢笨。

  这哪里是梦境,这是季晗之的真实。是融进他骨血里想要遗忘的过去。

  金色的铃铛在他手里像是染了血一般,声音清脆而悠远。

  灵魂相接,银发在空中划出一片漂亮的白色瀑布。

  “我来替你承受这些吧。”江咎的声音带着苦涩,在良辰震惊的视线里,淡白色的半透明身躯渐渐融进那脆弱如一张薄纸的青年身体里。

  光茧幻境之中,他听过的那声铃铛轻响终于在此刻重合。

  江咎的灵魂和季晗之相融,

  他听见了季晗之的心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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