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清冷师尊是吐槽役【完结番外】>第61章 两次谈话(三合一)

  ◎我在何处,都并无不同。◎

  这日夜里, 江咎和季晗之就歇在了江王府。

  他坐在外间,手指摸了摸桌上的一个小型鸟状的摆设。

  上次来的匆忙,走的更匆忙,却没有仔细看过。这房间, 大概是江怀冕用心布置的。其中从器具到布料, 一应都是最舒服适用的, 看起来价值不菲。

  他还打算与季晗之逛剩下没逛完的妖市, 也要趁这次在王府的机会, 与江怀冕再好好的聊上一回。

  江咎坐着,忍不住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

  他与季涵知挖了自己的坟,却只看到了血手印。这事儿没个结果, 他心里始终有根刺。

  一方面, 他私心里希望这事儿和江家没关系。江怀冕对他笨拙的疼惜他看在眼里, 江不孤更是天真可爱,对这个哥哥可谓是毫无保留。这是他曾经做梦也想不到的家人。

  他不想让这样的过往影响他们的关系和感情。

  亲情这东西太贵重了,他这辈子不指望了, 却在二十来岁重新阴差阳错回到他身边。

  该烧高香。

  他头疼着站起身来, 在室内焦躁的转了两圈,转身坐在外间的软塌上,扑通一声闷响, 仰躺在上面,右手小臂搭在了脑门上。

  江咎看着屋顶的房梁, 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虽然那天说应该不是被活埋的,可他到底也没有别的线索。一个三岁不到的小孩, 被埋在那老深的地面之下, 还用那样沉重的木棺压住了, 怎么也不该能活着才是。

  江怀冕和江不孤说到底对自己的血脉亲缘看的无比重要, 这跟北域大多子嗣凋敝的境况有关系,但更多的大概是从父母那里耳提面命来的习惯和三观。他不觉得这样的家庭,会将自己的孩子活埋在那样冰冷的地底。

  可那些掌印,确实又该是他自己的手印。像是里面关着的孩子在还活着的时候,惊慌之下,恐慌的寻找生的希望。

  他头疼的捋了一把头发。

  只觉得这路走到哪都是死路。

  要么是他疯了,被父兄活埋进了土里。要么就是他死了,可他现在又活着。

  诡异的过去和现在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把他这尾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鱼死死的缠住,上不上下不下,一口气儿也快要喘不上来了。

  室内安静,窗外连点月光也没有。他就这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看着房梁,目光有些茫然,任由自己快要窒息。

  噼啪一声细响。

  季晗之端着一盏烛台,披着外袍从里间出来。

  “怎么了?”他声音还有些困顿,但也是清醒的。

  “你怎么起来了。”江咎看过去。空气顺着口鼻顺畅的进出,他回过神来,有些后怕的出了一层冷汗。

  “听见你在外头的动静,听着焦躁,就出来看看。”季晗之脸上没有表情,手里的烛台影影绰绰的火光打在他脸上,柔和明亮。

  江咎坐起身,将软塌上的东西扫开了,迎着季晗之坐下。“没事儿,吵醒你了。”

  他走去给季晗之倒了一杯茶水,用妖气烘温热了,递到青年手心里。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烛台。

  外头还冷着,江怀冕念着季晗之是凡人,特意让人送来了炭火。江咎一挥手给点着了,屋里才暖了些。

  “这么晚,你发什么愁呢?”季晗之看着手里的茶水,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

  江咎坐在桌边,看着青年身上随意披着的外袍,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了大氅。一边上前给他盖上,一边道:“没事儿。你要不再回去睡会儿?这会儿还早着。”

  【醒都醒了。】

  季晗之用手拢了拢那盖在腿上的厚重毛毛大褂子,一头漆黑如墨的发就这样绸缎似的散在身后。他半抬了头,从身后抽了个软枕出来垫着胳膊,整个人窝坐在榻上:“无妨。左右也睡不着了。”

  “说说吧。”他看向江咎,将手中的茶放在一旁榻上的小矮桌上。

  江咎犹豫了片刻,却又觉着这些事儿没什么可再说的了。说的太多总是不美,事情还没个决断,倒叫季晗之跟着头疼。便摇笑到:“也没什么。只是看你这些日子有些心不在焉,对着我走神的次数越加多了。”

  “正盘算着是不是去剃个头,好叫你把视线都放在我身上。”

  江咎笑的像个痞子,手撑着脸,就这么没骨头似的窝在桌子边上。这动作换个人做了大概多少有些讨打,可他长的好看,这么坐着就多出些风流不羁的意思了。

  季晗之白了他一眼,又端起茶水来,借着喝茶掩去眼中神情。声音模糊道:“又说这些有的没的。”

  江咎本也就是打趣儿,把之前这室内的阴云岔过去。可见季晗之这副样子,他又觉得不对劲儿了。

  这些日子总是这样,一旦出现点什么不对的地方,他的师尊就做些别的磨开他的注意。一而再再而三的从他手底下跑了,最终也没问出来什么。

  他看了看窗外,更深露重的,最适合谈心。

  况且他也贪心,总想要季涵知自己亲口说些什么。甭管是让江咎跟着着急也好,遇见了麻烦让他想办法也好。

  他乐意给季晗之收拾摊子,可季晗之一直不给他这个机会。

  心里寻了一个差不多的切入点,盘算着时间,只计划着今天一定要从这个人嘴里问出些什么来。

  “师尊,”他正了正脊背,声音有些怅然道:“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季晗之放茶杯的手顿了一下,他若无其事的抬头道:“问这些做什么。”

  江咎听着这话心中苦笑,只觉得自己实在了解眼前这个人。就知道他一定不会直接回答,倒给了江咎机会:“我说了,我最喜欢师尊。可师尊是不是呢?”

  季晗之沉默了半晌,说他犹豫吧,也不像,倒像是单纯的傻了。随后回过神来道:“自然,你是为师如今唯一相关的人了。”

  他说着,目光却没看江咎。

  江咎咧了咧嘴,有些苦涩的意思,还是撑着继续问:“那那个渺渺呢?她与师尊,就没关系了吗?”

  “她……”季晗之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儿,江咎控制着自己不听他心里的声音。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又当又立。

  听他心音这事儿吧,做都做了,之前那些他也都听了,可正当到事儿上了,他却又像逃避似的不乐意。

  明明早就开始能窥探到眼前这人的内心了,却在一些事儿上像是掩饰似的,揪着那一根筋,轴在那,就是要季晗之亲口说给他。

  他若是一条路走到黑了,听到底了,也就没这么多弯弯绕绕。季晗之的过去也没那层让人厌烦的迷雾了。

  明明季晗之自己都不知道被人读了心。

  可他莫名就是觉得,若是就这么听了,就这么窥探了,连最后一层遮羞的东西就也没了。

  不只是季晗之,他也是。

  他还觉着只要在这些重大的事儿上只听季晗之嘴上说什么,就能给人应有的尊重。

  可分明自己从开始,就没给他相对应的体谅。

  他不能直接狠下心来不听吗?

  他能。他若是真不想听,季晗之的心音就真的传不到他脑海里。

  可他有私心。

  江咎坐着,等对面说话,却也在心里想七想八的唾弃了自己一番。只觉着这若是有一天东窗事发,自己恐怕难以收场。

  季晗之温柔又体贴,可这种事谁又说的准?

  若是他急了,转头就不要自己了。

  那江咎才真是去了半条命。

  打定主意这能读心的本事要烂在心里的当下,季晗之说话了。

  “她,也算是不相干了。”声音带着些惆怅的叹息,还有些迷茫。

  江咎将这话在心里转了一圈,嘴却比脑子还快上两分:“她到底是师尊的谁啊?”

  问出这话完了,他就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季晗之显然没打算让他知道,之前问过一次,不是也叫他遮掩过去了。

  搁在当下,就好像他趁着人半夜心灵防线脆弱,钓着人、逼着人说似的不体面。

  季晗之却好像不在意,没管他那些小九九,声音很轻,似有似无的叹息:“她是我长姐唯一的女儿。”

  江咎控制着自己安静。于是他一句话不说,等着看季晗之是不是还能再说出点什么来。

  季晗之倒像是这会儿发现了他的纠结,轻笑一声,脸上却还是木然的:“也不用这幅表情。不过是一些陈年往事,往日里觉着没必要叫你知道。”

  “现在看来,你还是好奇。”他道,声音里有些笑,还有些嘲讽。

  江咎一时间分不清这嘲讽是对着他江咎来的,还是朝着他季晗之自己去的。只能继续保持安静。

  季晗之手指在大氅的毛绒面上摸了一把,眼神多出几分柔软来,笑了一声道:“我原是……”

  只说了三个字,便又停下了,急的一旁的江咎是抓耳挠腮。

  可他却像是叹息似的摆摆手,揭过了这一茬:“我是谁倒也无所谓了。”

  “只说我长姐吧。”他端起茶来递给江咎,江咎接过来乖觉的又给填上一杯,再烘热了之后递回去。

  “我长姐,名叫季涵烟。长我六岁,自小我姐弟便相依为命,也没见过父母。”他有些怅然的陷入回忆,“长姐一直做给人浣衣的活计来维持我两人的生计。后来我长大了,寻了一处茶馆去卖唱,晚上也歇在茶馆里。”

  “我有了活儿可做,家里多一份收入,倒也不如小时候那么难熬。”他眼里露出笑意,慢慢悠悠道:“后来长姐来看我,说她要出嫁了,叫我陪同一块去。”

  “对方是南裕郡的伏家长公子。”他说到这里,声音有些莫名的颤抖,但又很快拉平。遮掩似的,又端起茶水来啜上一口。

  “她与我说,伏永丰其人丰神俊朗,家财万贯,做的是仙门的生意。唯一的缺点,便是不良于行。”

  后头的故事,江咎静静的听了。

  季晗之的姐姐季涵烟嫁过去之后,季晗之也跟着去了南裕郡找别的营生,只为与自己的姐姐近一些。

  后来,季涵烟婚后不过月余时间便怀了孕,生下了伏渺,自己却因难产大出血撒手人寰。

  季晗之时常去探望伏渺,小时候的两人关系也非常好。季晗之时常还会给伏渺做些衣服,首饰。

  再后来,就是伏渺记忆中的那件事了。

  伏家满门,尽在一夜之间被人屠戮。

  没有人找的到凶手,唯有伏渺,不知缘何认定凶手便是季晗之。死死咬定,她在现场亲眼看到季晗之的剑上带着血,砍下了他父亲的头颅。

  季晗之被迫背井离乡,后来进了长秋剑派修了仙。曾下山寻找小外甥女的踪迹,却被告知,已经在许多年前就失踪了。

  “我相信她没有死。”季晗之微微一笑:“若是让她就此放下仇恨,不过是一枚剑胚,一身修为。给她,也就是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

  江咎却觉得哪里不对。他思索了半晌却没有头绪,只沉默着送季晗之进了里间休息。

  他又兀自躺在季晗之刚才歇过的地方。在淡淡的茶香味道里,忍不住又回忆起季晗之刚刚说的一切。

  季晗之近日常常失神,特别是在北域的边关时候,更是频发。

  他的样子像是困惑,又像是熟悉。他刚才所说的一起,听起来像是顺理成章。可又有种江咎说不上来的违和感,有些地方叫他觉得对不上。

  长秋那日半空中的事情,所有的一切细节都被江咎深深拓印在脑海里。季晗之和伏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能被他在脑内完全的复原。

  伏渺那日大动干戈的一定要季晗之孤苦无依,又要他剖剑坯以还,还说季晗之“丧尽天良,罔顾人伦的事情是一件也没少干”。

  恐怕事情远没有季晗之说的这样简单。

  他思索了片刻,线索实在太少,理不出头绪。季晗之印象中的始末,和他个人的看法,刚才已经一并都说给江咎听了。

  他就像是东西背负的太久,说给江咎之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不像是撒谎。也许有所隐瞒,但至少他说出来的事情,都是真的。

  若伏渺和季晗之都没说假话,那伏家被满门灭口的那日,伏渺看到的,又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呢?

  他兀自思索着,竟也这样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待他睁开眼,便看见季晗之坐在他身侧不远的地方垂眸看书。

  他身上盖着里间的被子,还有些淡淡的茶叶香气。

  青年静静的坐着,脸侧有一缕黑发垂下来。鼻梁高挺精致,眉眼如画。

  他轻轻翻过一页,察觉到江咎醒来,眸光淡淡地看过来:“醒了?”

  “要吃点什么吗?你大哥送了些点心来。”

  他站起身,端了桌上的糕点放在江咎额头旁边的矮桌上。

  “师尊……我做梦了。”江咎看着房梁,目光有些怔愣的道。

  “梦见了什么?”

  江咎回忆了半晌,也没想起自己到底在梦中都看到了什么。干脆便也不想了,只扶着脑袋坐起来:“忘记了。”

  “但感觉不是什么好梦。”

  季晗之眼里露出些笑意:“日间思虑过多了。小小年纪。”

  “这会儿已经晌午了。你大哥刚才差人来过一趟,我见你睡的香便没叫你。”季晗之又为他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叫你去前厅与他说话。你这会儿醒了,就过去吧?”

  江咎只觉得这一觉睡的不安生,浑身酸疼,连眼睛都有些异样的酸涩。接过茶水猛灌一口道:“正巧我也找他有些事情。这就去了。”

  他说着,理好外袍,龙行虎步的便出了院子。

  良辰揉着眼睛从里间出来,正看见江咎的急匆匆的背影:“他又做什么去了?”

  季晗之又走回软榻上坐下,捧起那本书,脸上没什么表情:“去找他大哥说话。你怎么睡到这会儿?”

  良辰晃晃悠悠的飘到那盘糕点边上,伸手抱起一个一点点吃,睡眼惺忪的样子像是下一秒头都要栽进糕点里:“不知道啊!昨日我明明睡的很早。”他叹了口气,像是觉得疲惫,放下糕点晃了晃脑袋。

  只觉得整个脑袋都晕晕的,便又道:“准是这两天江咎不安生,连带着我也觉得不安生了罢。”

  季晗之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看书:“昨日江咎也睡了一觉。”

  “哦?他不是日日都要打坐?”良辰揉了揉眼睛,也有些醒了。

  季晗之的声音囫囵着:“是啊,可能是太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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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咎走进厅里的时候,江怀冕和江不孤正对坐着说些什么。

  见他来了,江不孤欢快的迎上来,笑容可掬,像个欢快的小鸟似的,叽叽喳喳间扯着他的袖子。江怀冕也放下手里的青瓷茶盏,眼神温柔的看过来。

  “怎么了这是?”

  他昨日难得睡一觉,却睡的也不安生,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此刻看着有些青白,眼下还有些发黑。

  江咎摆了摆手,捋了一把额前的头发,坐下道:“无事。昨日半夜睡了一觉,大约是躺的姿势不对,这会儿起了就有些惫懒罢了。”

  “听晗之说,兄长叫我?”他给自己的倒了杯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当醒神儿。

  江怀冕愣了一下,随后点了头,挥手叫妖仆上了些吃的,又将人都挥退了。看江咎神色彻底清醒了,才道:“我听不孤说,你行事大胆,已然挖了墓了?”

  话里像是有些似敬佩似古怪的情绪,却没有责怪。他顺手为江咎添了一杯茶,静静的看他。

  江咎点点头,他视线没有焦点的落在桌上。有一碟粉紫色的糕点不过上来一会儿,便大半进了江不孤的肚子,他心里发笑道:“挖了,没得出什么结论。困惑的事情反而更多了。”

  “便想要问问大哥,可记得当年的事?”他看过去,与江怀冕的视线撞上。

  江怀冕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你出声那年,我三十多了,自然是记得。”

  江不孤听了这话,也放下了手里的糕点,一并向江怀冕看去。

  江怀冕一边说,一边给他添了茶:“成姨,也就是你的母亲,听父亲叫他成小夏,字不确定是哪几个,只音是这个罢了。”

  “我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江咎试图从记忆里找出片段,却一无所获。

  江怀冕笑了一下,声道:“是个厉害的人族女人。”他有些敬佩,手端正的放在桌上:“一个人族,本在妖域就有些艰难。父亲又是跟你一般的混不吝,疼人的方式有些……愁人,”他笑着看了江咎一眼:“处处便更难些。她性格爽朗,便是对她有偏见的,也很快就会刮目相看。父亲若与她置气,会将她丢在街上。成姨却一点也不在意,只吃自己的,玩自己的。”

  “但父亲疼她。往往跟着她,所以谁若招惹了她,也会叫好好收拾一顿。”江怀冕笑着喝了口茶,随后道:“咱们江王府厉害的名声,也差不多是那时候传开的。”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道:“她在府中平日里也素来雷厉风行,那时候,王府最是清静,上下都井井有条。她对我很好,我母亲走的更早些,她听说了这事儿之后,对我尤其照顾。”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后来……事情出现了转折。”江怀冕像是有几分犹豫,端起茶杯又放下:“她怀孕了。”

  “父亲一直都很注意,但没想到,还是意外先来了。”

  厅中陷入一片寂静,江不孤也露出几分惶惶不安的难过。江咎面沉如水,

  “她的身体很快就承受不住了。”

  “以我和父亲都始料未及的速度迅速衰败下去。”他看着殿外,脸上没有表情:“我和父亲都劝她放弃,趁着还早,趁着月份还小,至少先保住她的命。”

  “父亲求医问药,几乎用尽了各种方法,吊着她的命。”

  “最终还是让你降生了。”他看向江咎:“这是成姨的愿望。后来父亲便为你取名,冕。”

  也是她最后的愿望。

  江咎知道他未尽的话,也同时的,有些怀疑起自己来。

  他沉默了许久。

  江怀冕和江不孤都没有打扰他,只是担忧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江不孤犹豫了片刻,声音有些喑哑:“二哥,这不是你的错。”

  江咎苦笑一声,摆摆手道:“然后呢,之后可发生了什么?”

  江怀冕看了他很久,像是急于确定他的状态,随后道:“成姨走后,家里冷清了好一阵子。父亲也抛开了修炼,终日浑浑噩噩,愁眉不展,看起来非常痛苦。”

  江咎笑了一声,虽然他不想这么说,但若是真的痛苦,想来也不会有江不孤了。

  他未置可否,就听江怀冕道:“你到底还是半妖,降生不过半年,身体各处就出现了问题。”

  “父亲他自成姨去后,就难得有清醒的时候,但那时候他醒了。”

  “我们几乎用尽了一切办法,寸步不离的守着你。可在你三岁左右的时候,某一日早上,还是在我怀里没了呼吸。”江怀冕脸色很难看,他单手摁了摁眼睛:“当时王府新丧,父亲将我推上了这个位置。”

  “随后带着你的尸首失踪了。”他看向江咎:“我并未亲眼看你下葬。”

  “这话是我说错了。但我却记得你当时青白的脸色,和冰冷的身体。”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后将它们放在了桌子下面。

  “许是父亲将你带走后,又遇到了什么奇遇也未可知。”

  江怀冕喃喃的声音在厅中扩散,兄弟三人谁也没有说话。

  也只能这么认为了。

  否则,如何解释本该死去多年的人,如今又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呢?

  江咎又想起那副棺椁。

  似乎还是不对。

  他的父亲带着他离开,若有奇遇,为何自己的棺椁却好端端的在地底?

  那棺椁又是谁的,又如何会有手印呢?

  今日一谈,迷雾更重。

  江咎只觉得自己想的头都疼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三兄弟又说了些别的闲话,主要是江大江三两人对江咎之前的事情和经历有些好奇,便一直抓着他问个不停。

  说起十六的时候,江咎还提了一嘴。拜托两人去查查,这妖族的少年到底为什么不能回北域。

  他从前厅离开,回房后忍不住又坐在桌边沉思。

  季晗之和良辰并未打扰他,只相对坐在床边,一个看书,一个发呆。

  待江咎醒过神来,季晗之翻过了一页书。

  银发的妖族摁了摁额头:“师尊,你可知道有什么天材地宝,能有生死人的功效?”

  季晗之一愣,随后垂头思索起来。

  大约过了半柱香,摇了摇头。面容清俊的青年倚在窗边,放下了手中的书册:“就我所知,央陆曾有一种傀儡邪术,能将死人复生。”

  却在江咎看过来的时候又叹息:“可那邪术唤醒的人,也不过是没有意识,没有情感的活死人罢了。”

  江咎一时间更有些困惑,却对这所谓的傀儡邪术生了两分古怪的好奇。他将这事儿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听季晗之合了书,声音带着些轻巧道:“到底我也不过是百年左右的修行,这天下这么大,其中的机遇奇缘又岂是我这区区百年能见识全的?”

  江咎一想,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可若真如此,那这些真相不就如大海捞针一般难寻?顿时又是一阵气短。

  季晗之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走上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着急也没用的。”

  【就是再着急,答案也不会自己跑出来。】

  江咎听见他心里无端响起的声音,带着一声叹息。

  又想起昨日夜里,季晗之不悲不喜说的关于他姐姐和伏家那些事儿。

  一时间觉着这迷雾更重一层。

  他不禁心中苦笑,虽说是师徒,却也不必连身世都如此一脉相承的不清不楚。

  江咎将茶杯撂了,坐在凳子上唉声叹气。想着想着,话也就说出口了:“待这妖市的热闹结束了,你可想要回央陆?”

  季晗之一愣,在他身边坐下,白皙修长的手放在桌子上:“怎么,你要留在北域吗?”

  江咎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没有。我在何处,都并无不同。”

  “原本想要回央陆,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未尽之事。”他说话间,视线看向青年:“如何?可要回去?”

  季晗之思索了一会儿,无可无不可的点头,然后摇摇头:“其实没有了。若是回去,也不过是回家看看。上山这许多年,也该给姐姐扫扫墓。”他看向外头的天色,这会儿已然快要日落了。

  江咎知道他说的是南裕郡,便点头道:“成。可要我陪你一道?”

  季晗之听了这话倒有些诧异,心里也不禁有些意义不明的咕哝声。

  他看了江咎半晌,垂下眼睛:“无妨。不过是些简单的扫撒活儿,我如今也是干得的。”

  江咎一愣,这下是上不去也下不来了。

  不过是象征性的一问,却得了这么一个回答。

  他心里气的咬牙,可说出去的话又不能立刻收回来。

  想起今天江怀冕说过的话,又觉得还有出路,便一咬牙强笑道:“那也行。省得师尊一直对着我看的厌了烦了。”

  季晗之看了他一眼,没再接话,转身进了里间去了。

  江咎摸摸下巴,心里觉得有趣。招手叫良辰过来,两人传音入密嘀咕了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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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一月时间,江咎与季晗之几乎日日泡在妖市里。

  因着一个月前的事儿,众人对他都更多了几分忌惮。自然也有背地指指点点的,江咎却也不在意。

  毕竟也不敢说到他脸上来,他也懒得去计较。

  不要说说到他脸上了,就是在他眼前表现出来一点,都是不敢的。

  他刚揍的那是谁啊?那可是妖王的六子!

  冲着人的脸上抽了两个巴掌,还直接将人打晕在了闹市。

  可即便这样,这人还跟没事儿人一样。妖王也只是叫了兄弟三人进宫一趟,当晚就全须全尾的又出来了。

  顿时,江咎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便深不可测起来,更加让人不敢招惹了。

  但这一日,江咎并未与季晗之同行。季晗之只说这些日子累了些,需要休息,便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江咎倒是无所谓,不如说他对季晗之直到此时才对这妖市失去兴趣而刮目相看。

  他独自出了城到了城郊,今日正是他与那会炼器的妖族林源约定的日子。他来取回长歌。

  熟门熟路的掀开摊子前的小破布帘,正见摊子柜台后头的林源躺在躺椅上晃悠,脸上还盖着账簿,似是睡着了。

  听见声响,那看起来细瘦的人脑袋一动,账簿便滑落在地上,啪嗒一声轻响。那双细而长的眼睛露出来,配着他那尖瘦的下巴,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圆滑的精明。

  林源见了来人是他,笑道:“可算来了。还以为你得过上一段日子,正发愁还要如何找你呢!”

  他也不起来,不跪也不行礼。不过江咎也确实不在意那些,也不管他的意思,兀自在他身侧不远地方的一张小凳上坐下:“林老板多虑,东西修复的如何?”

  林源撇撇嘴,一挥手,一把长剑便出现在两人之间。它悬浮着,至少看起来已经是完整的了。林源又或者是他师傅,手艺很不错,几乎看不出其上的伤痕和裂缝,整把剑透着隐隐的寒光,倒像是有些江咎记忆中的样子。

  “不是我说啊江二爷,”林源又闲闲的放下脑袋躺回了躺椅上。

  他视线斜着越过长歌看向江咎:“你这用剑,也太不爱惜了。”

  “碎成那个样子,得亏是我师傅,否则这北域之中你是找不到第二家还能修复的!”

  他有几分探究的落在江咎身上,像是好奇:“容我问问,你这剑,是怎么碎的?”

  江咎握住长歌。虽是妖族的工艺,但这把剑毕竟属于季晗之。竟未沾染丝毫妖气,除了看起来有些没有灵气的黯淡外,几乎没有不同。

  “摔的。”他轻描淡写,目光只专注的在长歌剑上下流转。

  林源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能摔成这样倒是可能,可里头的灵,也是摔没了的?”

  江咎沉默了许久,脸上带出些难过来。他知道眼前这人恐怕是不孤的旧人,但也不想说那么多。

  便笑了笑,道:“是啊……”

  “有些曲折罢了。”

  林源识趣的不问了,他转过实现,看着棚顶的瓦片,声音很凉:“这剑没灵了,修了也是白修的。”

  “如此……也好。”江咎将长歌捧在手里。

  他当初懊悔过,为什么在季晗之撒手的时候没有及时抓住长歌。若是他抓住了师尊的剑,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呢?

  可在他埋葬无咎的时候便知道了。

  就算那天他赶上了也没有用。

  剑的主人已经不要他了。旁的人再怎么样,那往日寒光四射,灵性十足的长歌剑也不会再回来了。

  无咎也是这样死掉的。

  长歌被他收进了乾坤袋,转身离开了这处摊子。

  空气里只留下他淡淡的一句:“多谢。”

  林源在椅子上注视了一会儿他离去的方向,俯身捡起了地上的账簿,翻了一页,又盖在脸上。

  “唉。”

  作者有话说:

  我许诺的v后四天的字数就都完成啦!(吐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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