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杀死了掌心的鸟◎

  江咎预感了这次可能不会太轻松。

  但他没想到是这么疼的一件事。

  剔骨抽髓, 不过如此。

  青年的惨叫在整个林间回荡,所有的鸟兽几乎是带着惊恐的慌乱逃离,方圆几里内除了他的嘶吼,鸦雀无声。

  十六站在树下, 目光担忧的望向那棵巨大的树。他站的足够远, 即便一会儿江咎妖气暴走, 这个距离也足够他保住性命。

  至于江咎本人, 他根本坐不住了。几乎是在开始剥离多余灵气的瞬间就软了骨头, 整个人趴在地上,被青草覆盖了狰狞的面容。冷汗瞬间就冒出来,顺着额角滑落进眼睛里。

  脖子上的青筋控制不住的突出, 肉眼可见的剧烈鼓动着, 像是其中的血液在试图冲破他的身体。

  古老的巨树枝叶沙沙作响, 像是安抚,轻轻的有树叶落下来,撒在江咎身上。

  渐渐的, 江咎适应了这样的痛苦, 惨叫的声音小了,他开始尝试将灵气剥离。

  体内的灵气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边抵御侵蚀过来的妖气, 一边疯狂的向经脉的更深处挤过去。他的皮肤开始出现各种纹路,经脉和血管纷纷显现出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爬过,恐怖的凸起在全身游走。

  江咎微微直起身子, 嘴里喷出一口献血, 染红了他面前的地面和衣襟。

  “咳……”他嘴角带着血, 眼底更是猩红一片, 在妖异的眼瞳相映下,几乎没有一块地方是白的了。

  他咬紧牙关,整个脸颊已经没有知觉,断断续续的气息更是让他觉得所有的内脏都绞紧了要在身体里爆开。

  “呼。”长出一口气,一股灵气便被他生生扯出体内。

  “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刚安静下来的林间又惊起一片飞鸟。

  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地上,粘上了泥土看起来污浊不看,黑色的长袍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身体上。

  太阳高悬。

  【江咎?!】

  “噗……”又是一口献血,他的牙齿也被染红了,看起来犹如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江咎?!?你在干什么?江咎!】

  灵气一点点被他强行剥离,手指深深的扣紧泥里。十个小小的坑洞,红色扩散开来。

  【你说话啊!江咎!】良辰惊恐焦急的声音在江咎心里响起,他没空去理。只是更紧的咬紧了牙关,不让一点声音溢出来。

  【江…江咎……你别吓我!】

  【你,你再不说话我去叫季晗之了啊!】良辰颤抖着声音。

  它最初听到了江咎的惨叫,可很快就没了。

  江咎不让他听。

  【……我,没事。】江咎咬着牙调整呼吸,让自己的话能更流畅的落进良辰耳朵里。

  说着,又一狠心从身体里将一大股灵气扯出来。

  他就这样用最快但也最痛的方式将所有的四处逃窜的灵气逼到经脉的角落,再一鼓作气抽出来。

  很亏,灵气的剥离几乎接近尾声。同时,妖气也越发肆虐,几乎已经压制不住,

  正如他和十六早前预料的样子,灵气的剥离并不是最难的。

  黑红色的气息以他为中心向外逸散,带着死亡和血腥气。

  所过之处,所有的草木都开始枯萎,那黑色的妖气甚至将其下的土地都染上灰败的颜色。

  寸草不生。

  江咎剧烈的喘息着。灵气渐渐的似乎失去的反抗能力,于此同时,一直处在江咎和灵气双重压制下的妖气也开始猖獗。

  被这些妖气团团包裹,心底一直压抑的狂暴气息再也抑制不住,对血液和杀戮的渴望几乎将他淹没。

  周遭陷入诡异的死寂,连风也避开了这里。

  他抬起头,那双红色的眼眸紧紧缩着,露出更加猩红的眼白。像是某种兽类,带着令人胆寒的冰冷,和对血肉的渴望。

  妖趴伏在地上,一直在努力中保持清明的精神似乎也被妖气麻痹。

  【江咎!江咎!】

  他已经听不见良辰的呼唤,只能感受到某种朦胧的嘈杂,像是隔着厚重的冰块,传进耳里的时候只剩下模糊的声音。

  有一只鸟,轻轻的落在草地上。无忧无虑的低下头去轻轻啄食地上的虫子。

  猩红的眼睛在暗处盯着它,它一无所觉。

  “嘎——”

  扑棱棱,翅膀扇动的声音混着鸟类尖锐而凄厉的鸣叫。

  羽毛凌乱的落在地上。

  妖看着被五指紧紧抓拢的雀鸟,双手颤抖的捧着。

  血顺着手指留下来。鲜活的生命,在手里温热着挣扎着。

  他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睛瞪到极致。

  有血或者是泪,混合在一起从眼角断了线似的坠进地面。

  尖齿张开,慢慢的靠近手掌……

  【江咎……】

  他听见了清润的声音破开坚冰,落在耳畔。

  惊恐的小鸟劫后余生,扑棱棱的飞走了。

  妖在死地里跪着,如梦初醒般四下张望。

  没有人在这里。

  他从困惑里醒来,在烈日的照耀下,属于他的黑暗无所遁形。

  有似人似兽的呜咽在空寂的丛林深处响起。

  十六坐在树上,抬头去望天。

  “所以说,你会死的。”少年的声音空灵而沧桑,随着妖的哭声一起消散在风里。

  灿烂的阳光里,妖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杀死了掌心的鸟。

  ……

  江咎那天下午就离开了那片丛林。

  他把无咎埋在了那棵树下。

  他师出无情剑季晗之,一步步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

  季晗之在元婴期的最后一天,亲手剖出了自己的剑胚,砸碎了长歌。

  而他此生唯一的徒弟在元婴期的第一天也同样是最后一天,自己剔去了体内的灵气,埋葬了无咎。

  那把无咎终究还是起错了名字。

  ……

  良辰小小的身体带着颤抖,有些恐惧的缩在季晗之怀里。

  小玻璃人听不见发生了什么,但他与江咎相连,他能感觉到。

  在那之后,江咎又恢复了正常。可它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怎么?”相貌平平的男人端着一杯茶,坐在茶楼的角落,视线落在台上。

  台上的人正咿咿呀呀的唱着一段生死离别的桥段,台下闻者潸然泪下,纷纷从荷包里掏出金银掷上去。

  季晗之也伸手扔了一块银子,这些天良辰已经看他这么做很多次了。

  “你真的不害怕吗?”良辰声音还带着哆嗦,手指抓着季晗之的衣襟。

  “怕什么?”男人为自己添了一杯茶,从碗里抓了一把瓜子。

  “怕那个老头,怕你失去修为?”良辰声音隔着衣衫,听起来闷闷的。

  “没什么好怕的。”

  “人早晚都会死的。”他声音很平淡,混在这茶楼里人们的喝彩声中。

  “那你也太镇定了。”小玻璃人不解的用拳头锤了他两下。

  季晗之换了一张脸,倒是学会了笑:“小玻璃人儿,这世界就是烂掉的。”他说,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听起来很不真实。

  “不要自苦。”

  他又从袖里掏出一个金锭子,扔给了旁边端着盘子等着的小二,跟这里的所有人一起欢呼,吆喝着让台上的人再来一段。

  “反正我觉得你就是不想活了。”良辰嘟囔着,声音很小。

  “不是。”季晗之喊累了,又坐下,他声音因为刚才不顾形象的行为多少有些嘶哑。

  “我不是不想活了。我只是摆烂。”他哼笑一声,意义不明。

  “bailan?那是什么?”

  “摆烂啊……”季晗之扔了一把瓜子皮,双手扶在桌子边上。

  “就是随时可以死,但心情好的时候,还可以……再挣扎一下!”

  “轰!”

  “啊!!!”喝茶的凡人们被这突然的异变惊得尖叫着乱成一团,四散飞逃。

  长相平凡的青年几乎是瞬间转身就跑,走前还不忘扔给旁边小二扔了一小块金子。

  掀飞的桌板砸上了袭来的人,被迫拖延了脚步。

  等那人再抬起头,那个一脸平凡的男人就消失在人群里。

  “我说,我现在可是漏气的废人。”季晗之一边在弯弯绕绕的小巷子里变换位置,一边将脸上的面具撕下来调整。

  “你被那小子留在我这,总得有点用吧!”

  “我是有用的啊!刚才不过是光顾着跟你说话嘛。”良辰从他怀里出来扒拉在他肩膀上,警惕的四下巡视。

  “而且你现在话真的很多?换一张脸会让你有这么多反差吗!”小玻璃人叫出声音。

  “那可不是因为换脸。”季晗之声音里带着笑,将手里修整好的面具又覆盖在脸上,周身灵气一动,拖去外袍随意的搭在肩上,刚刚的纤瘦病弱的青年就变成了孔武有力、行事随意的彪形大汉,

  他停下飞驰的脚步,闲庭信步的走出小巷来到大街上,后头的追兵也已经赶来,他将气息压抑到极致,混在长街上人来人往的凡人里,一时间那些黑衣修士竟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从这边走!”良辰这些天显然也很清楚这样的伪装不会让对方困惑太久。

  两人尽量不引起注意的朝城外走去,到了城外,凡人少了也就不必这样遮遮掩掩了。

  “在那!快追!”

  “啧!”季晗之重重的啧了一声,良辰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随着季晗之修为的逸散,这张面具的效果也越来越差,刚开始还能成功浑水摸鱼,现在几乎是只要对方视线落在他身上就能察觉到不对。

  江咎……你在哪啊!

  小玻璃人趴在季晗之肩膀人,一人一灵跑起来像一阵风一样朝城外蹿去。

  作者有话说:

  江咎: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

  明天开始搞甜甜!

  江小咎身体好!他跑噶快!

  ps:为防有小可爱误会,从他们两个离开长秋那天,他们就不是师徒关系了(都不是门派人了,还师徒什么)。

  叫师尊其实也只是……d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