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好想季晗之。◎

  与良辰恢复联系让江咎松了一口气, 心底的戾气也稍微被抚平了一点点,连带着身体的伤势都似乎好的快了。

  他刚刚觉醒了妖族的血脉力量,体内的妖气和灵气混合在一起,妖气暴戾但灵气平和。两者之前因为情况紧急算是通力合作, 助他一战。

  可如今身受重伤之后, 江咎对两者的压制力便骤然下降, 被掩盖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潮汹涌几乎让他心力交瘁。

  皎洁的月光落在林间, 穿过层层叠叠的洒在青年的银发上。

  江咎坐在树枝与树干的夹角, 一条腿就这么挂在空中。

  在银白色的月光下,那双眼睛倏的睁开,猩红的眸子带着未散的惊惧。

  眼前有谁的血划过, 那股温热似乎还停留在背后。他伸手摸了摸, 摸到一片干爽。

  不是黏的。

  江咎早已习惯这样在梦中或者打坐中突然惊醒的时刻。他没有去抹额角的冷汗, 而是侧过头去看天上的皎月。

  沐浴在月光下,那双眼睛又渐渐回复平静,如一潭死水。

  耳边传来若有似无的窸窣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被人捏碎。声音黏腻令人头皮发麻。

  混乱的记忆在脑海里交织成网, 将他整个人粘附在里面,密不透风,无法呼吸。

  他疲惫的闭上眼, 右手跟着附上去。

  他与良辰的感应似乎并不是随时随地。这些天来,一人一灵也渐渐摸出些门道。每天一盏茶时间, 大多数时候都是午时,太阳正盛的时候。

  现在是子时, 离下一次听见季晗之的消息, 至少还要熬上六个时辰。

  黑色的衣衫隐没在黑夜里, 那张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便更加突兀。

  江咎眼前一片干净的黑。但心里却乱成一锅粥。

  他很想就此放弃所有的一切, 去见他想见的人。

  但他很清楚,若他不出现也就罢了,出现的时候,势必就是和玄阳决一死战的时候。而如今他体内乱作一团,不要说和玄阳争斗,现在随便来个什么结丹修士,都能让他体内的妖气暴走。

  江咎毫不怀疑,以现在这些妖气的狂暴程度,一旦暴走,迎接他的要么是爆体而亡,要么就是失去神智,成为一只只知道杀伐的怪物。

  他放下手,头靠在树干上。

  而且他也有必须要去做的事,这是他作为江咎,一只妖必须去解决的问题。

  他又想起那枚茧。

  那是他第一次明白自己的身份,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也许一切都已经是注定的。即使不是玄阳道人,他的身份也一定瞒不了多久。只要他还呆在季晗之身边,只要他还对季晗之有不同寻常的在意,他就迟早都会被戳穿。

  江咎忍不住苦笑。最要命的是,他明明听得到季晗之的心音,却还是不了解这个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可以义无反顾的将自己的剑坯就这么挖出来,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就可以放弃百年成的道。

  他被宗门轻易的舍弃,但他却好像早有预料,毫无反应。

  不理解的东西太多了,在江咎心里压成一块巨石,重重的压着,压的他透不过气。

  他从没了解过季晗之。

  哪怕这些天季晗之在被追杀,哪怕他不得不带着面具混在凡人里。可他却没有追问过一句,没有问过良辰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江咎目光落在自己身前的几缕银发上。他不知道季晗之是不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关心。

  心里的各种想法缠在一起,理不干净。他张了张嘴,让嘴里似有似无的苦涩味道散出来才好受了一点。

  月光越加皎洁明亮,江咎拿出无咎来,用干净的布巾擦拭。无咎发出雀跃的嗡鸣,在江咎手心里轻轻抖了一下。银发赤瞳的妖嘴角微微勾起,自从他与良辰建立了剑灵与主的关系,无咎似乎也更有灵气了些。很多时候都会给他些反馈,就像是真的会诞生生命一样。

  随着手上的动作,剑身冰凉的温度抚平了江咎心底的躁动不安,他神色平静的将无咎放在一边,从乾坤袋里取出了长歌的碎片。

  长歌是一把非常漂亮的剑。它相比无咎更加窄上一些,剑柄处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起来像是一个“季”字。在这花纹中还藏着刻有“长歌”两字,字体隽秀飘逸,想来是季晗之的手笔。两者在剑柄这块小小的地方上重叠融合在一起,实在是奇思。

  江咎手指拂过剑柄,感受刻纹在手下的凹凸,目光落在碎裂的剑锋上。

  他曾见过长歌很多次,被季晗之那双白皙的手握着,剑光闪烁,凌厉而锐气。无咎不过是一柄认主两年的剑,如今已经有了一点灵智的苗头。江咎毫不怀疑这把季晗之的随身佩剑一定已经非常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所以它碎的这样决绝。

  他将三块剑锋碎片和剑柄整齐的按照顺序摆放好,中间显然还缺了一些细小的碎片。每一块都被他学着当初季晗之的样子细心的擦拭了,这才又收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如释重负的靠在树上合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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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咎!快出来!”少年十六清朗的声音在林子里随着风扩散开,惊起一群鸟雀。不过那些鸟这些天也已经习惯了,稍微在空中盘旋了片刻就又落回巢里。

  江咎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在树枝之间几个起落便出现在十六身后。

  “这次又是干什么?”这个十六,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找他,要么是进山去打野猪,要么是上房顶帮他们修缮房屋。他虽然与叶子那姑娘在山里生活了十年,但显然还有些天真。只怕之前的小五十年也算是无忧无虑,仍是少年心性。

  十六看见他突然出现,忍不住哼了一声:“所以说你们这些能修炼的是真让人讨厌。”声音却透着隐隐的艳羡。

  江咎手指敲在他脑门上:“你要是叫我来说这个,我可就走了。”

  “诶等会儿!我发现了点好东西,我觉得你会感兴趣的。”少年眉毛挑了挑,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

  “什么东西?”江咎随口一问,心里倒是没有多少期待。这深山老林的,能让他把伤势养好,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

  “走,咱们回去说。”十六一只手握着一根细长的木棍,被他打磨的很光滑,尾端还有弧度,看起来倒像是一根天然的手杖。他一边走一边拿着木棍在草丛之间敲打,像是下意识的举动。左手里攥着一把小花,黄的红的混在一起,生机勃勃。

  十六没有修为,走起来的速度不算快,江咎也不催他。就这么慢悠悠的跟着,视线落在林间,耳朵里听着木棍蹭过灌木和草叶的窸窣声。

  到了茅草房子前,江咎正欲席地而坐,却被十六拉住:“进去说。”

  他难得的挑了挑眉,今天的太阳怕不是打西边升起来了。那是十六与叶子的家,江咎在这附近住了这么多天,他一次也没进去过。甚至还被十六命令禁止靠近叶子所在的范围内十米。

  江咎从善如流的跟着十六进了门,目之所见却让他忍不住愣了神儿。

  小屋与江咎瑶光山上那间差不多大小,从外面看起来十分破旧粗糙。但这确确实实是能称得上家的地方。

  房子的里面用厚厚的木板做了加固,每一根都看起来非常光滑,应该是被细细的打磨过。应该还上过木油,保护它们不会那么容易腐坏或破裂。色泽漂亮而统一,十六在选木材的时候大约费了不少功夫。

  居中的地方有一张小小的矮桌,矮桌下面铺着一层被子,似乎是可以直接在冬季钻进去被子坐在桌边的样子。十六就拉着他在这里坐下。桌子上的亚麻桌布绣满了彩色的花朵,层层叠叠,颜色大多是些暖黄色淡红色之类。叶子见他们回来,从一盘用木头打的柜子里找出两个碗。那小小的木柜子看来也是十六的设计,被他钉在了木板墙上,倒是省下不少空间。

  江咎坐在那厚重的被子下面,初春的寒意很快就被驱散。他接过叶子递过来的装着山泉水的碗。那碗虽然看起来有些年代久远,却也依稀可见顶上漂亮的图案。

  十六引着他坐下,路过窗前的矮桌时将桌子上瓷瓶里谢了的花朵拿出来扔掉,又将带回来的插进去。

  他和叶子说他今天早上出门的所见所闻,床边的窗户有阳光投射进来,江咎看着两人谈笑风生,突然又开始想念季晗之。

  这屋子里,上到房梁下到地毯,几乎一尘不染,所有的一切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每一个物件,都是用心设计摆放的,虽不乏陈旧,但处处透着用心。

  这是他们的家。

  叶子为他们倒了水,就坐在了另一边。挨着她的矮桌上放满了布匹,都不是什么锦缎,但看起来干净又舒服。桌子上摊开的那块布上还有没绣完的半朵橙色的花。她低下头去继续,没有多看江咎。

  瓷瓶里的小花朵就对着她的脸,江咎转头看见十六笑得很温柔。

  他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山泉水,心里有点诡异的奇怪。这感觉很陌生。像是嫌弃,又像是有点欣慰,还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

  不知道为什么,他娘的,好想季晗之。

  “所以到底是什么。”他见十六只盯着叶子,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十六被他晃的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一声,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你是刚觉醒没多久的妖族血脉对吧?”

  江咎眼光锐利一瞬,那天的情景在脑子里闪回,他死死压制住心中的暴戾,沉默着点头。

  “你的灵气,和你的妖气,是不是已经混在一起了。”

  江咎没有说话,他视线落在水碗里,水面荡起一层涟漪。

  “别误会,我也不是白问你这些。”十六收起了那副玩笑的表情,神色认真起来:“我有一个办法让你剔除体内的灵气,但是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江咎抬头,与少年模样的妖族视线相交。

  作者有话说:

  各位读者好。在这里说一下关于之前读者反馈的这个剑坯一事的剧情宗门没有回护季晗之这点的回应:

  思考之下确实觉得有些事情没有交代明白,感谢各位的指正。

  暂时将30章小修了一下。这个属于是我的笔力不足导致的漏洞。

  计划会在全文完结后将这个部分再大修一下,补一些逻辑上和剧情上没有写清楚的部分。

  非常不好意思给各位带来不好的体验。

  但各位可以放心的是,在这一件事里,季晗之作出的决定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是对他最好最轻松的方式。他的人设可能现在还没有非常清楚,但之后会的。他的人设没有崩,也是最初的最初,就一定会出现的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