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坏胚子【完结】>第58章

  江辞的身体被炸成了碎片,没能留下个全尸。

  废墟里检测出了两个人的DNA,除了江辞之外,剩下的一个是被江千钰辞退的信康中层。

  听说他上有老下有小,人到中年老婆患病,花掉了所有积蓄却又被裁员,一时想不开才走了极端。

  检验报告被送到宴云楼眼前来,他不肯相信,自己去爆炸现场查看,在警戒线之外被向南的手下轰了回去。

  听闻向北悲伤过度,一直闭门不出,德天盟众人在向南的要求下将宴云楼拒之门外,不准他靠近事故现场,不准他踏入江辞的公寓,不准他去墓前祭拜。

  事故发生后江毅很快宣布了江辞的死讯,引发圈内一片哗然。

  半年后,江毅放权并退居二线,除“洪霜堂”和归并的“竞龙帮”之外,“浮雪”、“沉雨”和“流风”全部划入江千钰名下进行经营管理,江千钰成为了整个江家的最高权力者,接受来自江氏各子公司的直接汇报。江家的二少爷,一跃变成了江家独子,江氏无可争辩的唯一继承人,当真是志得意满,炙手可热。

  而此时的宴云楼,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因为他生了一场大病。

  江辞的丧事处理完后,宴云楼一直闭门不出,也谢绝了包括医生和看护在内的任何来访,因此他的病情没有得到诊断,更不曾得到任何有效治疗,只是事不关己似的放任它地一日日发展下去。

  病中的记忆非常混乱,他心悸,胸痛,呼吸困难,耳中也总是嗡鸣,加之完全无法入睡,情绪和身体都差到了极点,隐隐有失控的征兆。

  江千钰去探病,带着贵重礼品,感谢宴云楼“舍生忘死”的救命之恩。

  宴云楼打开门,看见他须头全尾,精神饱满,甚至因为付芊和江毅的后怕而被养胖了几斤。

  ……为什么?宴云楼想不明白。

  明明是江千钰无故裁员,逼得人走投无路,恨不得杀他泄愤——可是他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面色红润身体康健,光彩照人更胜以往。

  ——而江辞却死了。

  孤苦无依,尸骨无存。

  到底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还活着,江辞却死了。

  凭什么江千钰竟然不去死?如果他死了,如果当初他死了……那江辞是不是就能活下来,仍旧好端端地同他在一起?

  江辞是为了救他才死的!

  宴云楼感觉到强烈的恨意,几乎令他难以呼吸,胸口再一次涌上剧烈刺痛,有关不住的猛兽叫嚣着要冲破牢笼。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宴云楼的眼睛泛着寒光,狼一样狠狠盯住江千钰,“江辞在哪里?”

  好像听到了什么愚蠢的问题,江千钰瞪大眼睛,惊诧道,“小楼,你怎么了?江辞死了啊!”

  “你胡说!”猛兽冲破了牢笼。宴云楼勃然大怒,一把推翻了客厅的博古架,“他没有死!他在哪里?告诉我……他在哪里?!”

  “哐当”一声巨响,江千钰被他吓住,整个人瑟缩了一下。

  碎片铺了满地,漫长的死寂过后,江千钰的神色慢慢冷静下来。

  他抱着手臂,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因为话说的慢且清晰,于是更显出一种无端的残忍来,“他死了,你看着他去死的,不是吗?”

  雪夜里的爆炸声重新响起,爆裂的火光沸反盈天,浓烟瞬间遮天蔽日,无数个日夜,这一幕在宴云楼大脑里不间断地上演,将他整个世界都摧毁。

  下一刻,宴云楼踩着满地碎片冲过来,立刻有锋利边刃将他划伤,双脚一片鲜血淋漓。

  但他像完全没有直觉一般,伸手掐着江千钰的脖子搡到墙上,低下头,逼近了,一字一句咬牙道,“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他如此用力,连手臂上青筋都兀地炸起。

  江千钰挣扎不脱,脸色迅速憋得通红,眼白不住上翻,喉管碰撞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干脆垂手不再挣扎,青紫色的脸上渐渐地、浮起一个古怪的笑,“你……宴云楼,你不也是……害死他的、帮凶吗……”

  钳在脖颈上的手骤然松了力气——江千钰猛地跪倒在地,毫无形象地大声呛咳,眼泪和鼻涕淌了满脸。

  而宴云楼怔怔地站在那里。

  仿佛被人当胸重重一击,他的脸色只余一片空茫的惨淡,再找不到一丝旧日骄矜神采。

  ……他是凶手,宴云楼想,他当然是凶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他错得离谱。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那个雪夜随着爆炸消失的是自己,他可以化成齑粉,连一丝痕迹都不留在世界上,或者坠入不可轮回的地狱,日日在烈火中淬烧,在刀山上爬行。

  他无数次地这么想过。

  ——可是大错已铸,旧梦难追。

  宴开元看不过他如此自暴自弃、生死不知地腐烂下去,生生拆了几道房门,遣医生前去检查照料,结果惹得宴云楼发怒,砸了整个客厅,差点将人打伤。

  宴开元无计可施,又不敢打扰宴云楼的外公,只好联系了娄天泽从中转圜。

  娄天泽推掉公事,风尘仆仆地下了飞机直奔家中。

  他站在外面拍门半晌,宴云楼终于肯屈尊来开门。

  正是晴空万里的艳阳天,客厅中却拉着厚重窗帘,比楼道还要昏暗几分。娄天泽一时难以适应,只好眯着眼睛,在黑暗中勉强辨认——

  待看清了眼前人,他却登时愣住了。

  宴云楼穿了一身满是褶皱的单薄衣衫,整个人形销骨立,露出来的锁骨锋利蜇人。他的脸上是没有丁点血色的苍白,额前过长的头发遮住了眉眼,却也看得出眼底青灰,神情是极端的阴鸷。

  而他左臂袖管上有斑斑血迹,鲜红血液顺着指尖砸在地上,又沿着地板纹路四散开去。

  即便是娄天泽,当下也禁不住又惊又惧,失声喊了一句,“云楼!”

  “舅舅,”宴云楼嘴唇蠕动两下,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整条手臂麻木地痉挛着,他僵硬地动了动手指,“……我没事,”他说,“不用担心。”

  可他看上去已是强弩之末,全身透露着一种绝望的灰败。

  娄天泽已与宴开元通过话,以为自己知晓前因后果,现在来看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回想那一日与江辞见面,他们在饭桌上的种种,一丝一毫的神态动作……他心中有模糊的猜想,开口试探道,“你到底怎么搞成这样子?舅舅知道你伤心,你与江辞感情亲厚,他还那么年轻,未来有大好人生,可是人毕竟已经…”

  “他没有死,舅舅,他没有死!”宴云楼猛地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

  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把握,他病中思维极其混乱,完全无法理智分析,只是因为这一幕在他脑海中上演过太多次,所以竟然能够直觉地捕捉到一丝异样。

  “他们根本没有找到他的尸、尸体,很多事情……很多事情都说不通,”宴云楼看起来很急切,声音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得找到他,舅舅,不然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他青灰色眼底射出一股摄人光亮,冰冷手指将娄天泽狠狠攥住,鲜红的血迹一滴一滴蔓延到他手上。

  娄天泽叹一口气,已经心下了然。

  “那你更应该振作起来,”他不动声色,“世界那么大,人有那么多,他今天在亚洲,明天就可以去北美,你想要找他,怎么找他?难道凭你躺在这里,发疯,割腕,摔东西,你就能找到他?”

  宴云楼愣住了,血迹胡乱沾在脸上,滑稽得令人发笑。

  娄天泽循循善诱,“你要有钱,有人脉,有为你卖命的人。”

  他当然不想宴云楼当同性恋,这是他唯一的外甥,娄家最后的血脉,可是当同性恋和当死人哪个强?傻子也知道怎么选。

  至于江辞死没死,炸成碎骨烂肉还是侥幸逃脱……一旦宴云楼还魂,走回了正路,那就都不重要了。

  但他见过江辞,狐狸一样的人,心思深不见底,饶是娄天泽坐到了这个位置,交手过数不清的人物,看他也仍然不甚分明。这样一个人,如果留有后手,倒也不算奇怪。

  娄天泽反握住宴云楼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江辞还在等你,所以你要快一点振作起来。”

  这是江辞离开的第十个月。

  作者有话说:

  疯啦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