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影溪再次醒来的时候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他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床之上，而周围是一个天然的寒冰洞。
“……你醒了？”沈纵情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
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裴影溪又想生气，可他的目光在看到沈纵情之时，却顿住了。
这鬼王面色惨白，坐在冰洞中，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了。
“你怎么了？！”裴影溪连忙扑了过去，难得的有些颤抖，“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这是哪里？”
他敏锐的感受到沈纵情身上的生命气息越来越薄弱，几乎要没了。
“……我把我的力量给你了，”沈纵情却抓住了他的手，语气带着恳求，“原谅我，好不好？”
裴影溪一怔。
“咳……”沈纵情却蓦然又喷出一口血来，洇红了地面，都这样了他还坚持着说话，“……我用鬼界秘法，以命为代价，将力量给你了……以后……以后九殿的人也都会听你号令……”
“谁稀罕你这份力量！！！”裴影溪打断了他的话，突然抬手按在了他的胸膛，属于鸣蛇的疗愈术疯狂转动着，他咬牙切齿的道，“我不需要你施舍给我的力量，也不要他们听我的话……你给我拿回去……听到没有！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然而经脉中那蓬勃的法力却已经显示出了最终的结局。
疗愈术也难得的没起作用。
“……拿不回来了……”沈纵情浑身经脉都已经碎掉，却还是笑，“裴影溪，你不是一直都想杀元无饕吗？我跟你说……他、他没那么容易死，他和妖界的管玄有着契约，如果他死了，有半数妖力会给管玄，那个人……咳……那个人会想尽办法，复活他的身体……必须、必须将他们俩同时杀了才能让这一切终止……”
他这幅说遗言的样子让裴影溪脸上也难得的有了点慌张，“你在说什么？……我不要！你给我拿回去！”
沈纵情看着他脸上的慌张神色，忽而说，“你爱上我了……裴影溪，承认吧……”
裴影溪倏然一顿。
“……其实我不懂什么情啊爱啊的，”沈纵情声音越来越小，“我都是依着我二哥说的方法在逗你开心……他也一直说，爱不是只有欲望……不是只有折腾人……”
“其实我现在都不太理解，为什么按照他那么说、那么做……你就会对我的态度好一些……会笑……我不懂……”他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但是我看见你笑，我就高兴……这就是他说的那种爱吧？”
滚烫的泪珠落在了他的面颊上。
“不要哭啊……”沈纵情感受到了，他抬起手摸了摸裴影溪的脸，“我不喜欢你哭……”
“那你就别死啊！”裴影溪眼眶赤红，声音却恶狠狠的，“沈纵情……你这不也是在折腾人吗？”
再怎么凶狠，都压不住他的哭腔。
沈纵情听出来了，他疲惫的闭上眼睛，“不要哭……我好痛啊……阿溪……你可不可以说……你爱我……就一声，一声也好啊……”
至少可以让他死得没有遗憾。
裴影溪嚅了嚅唇，却没发出声音。
“……算了……我撑不住了……你只要知道我爱你就行了……”沈纵情很轻的说，“好疼……我……我能亲亲你么……”
裴影溪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闪过，唇上被轻轻的咬了一下，浓重的血腥气窜入了鼻腔。
而后——
那只摸着他脸颊的手垂了下去。
一切趋于无声。
沈纵情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给了他一个吻。
“沈梁——！！！”
青年的嘶吼声穿透了整个寒冰洞。
后来，裴影溪安葬了他的尸身，成了九殿的主人。
再后来，他的弟弟死了。
他却要强忍着悲痛，安排着一切，让萧陵冷静下来。
九殿里的日子很枯燥，裴影溪觉得烦人，便把位置给了沈纵情生前最信任的副手，而后在三界中漫无目的四处游荡。
偶然间，他听说鬼界有个被贬下天庭的神，只要出得起筹码就可以和她交换，然后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
哪怕是命。
裴影溪承认自己有点动心了。
自从沈纵情死后，他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梦里面都是他死前的样子，耳边还好像出现了幻听。
总是听到沈纵情说，“阿溪……你到底爱不爱我……”
爱啊。裴影溪想，我已经在心里说过千万遍了。
只是你再也听不到了而已……
又一年的寒冰洞里。
裴影溪看着躺在冰床上的尸体。
那是沈纵情的尸身。
他死的时候满身都是血，后来裴影溪尝试着擦，却怎么样也擦不掉了。
“……我太讨厌你了。”裴影溪坐在冰床边，喃喃，“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明明就有别的办法……”
他嘴上是这样说，可他自己也知道，在元无饕还活得好好的情况下，他是绝对不可能向沈纵情说出半分爱意的。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究竟算什么。
是对他的歉疚吗？
还是如他所说的……我爱上他了？裴影溪有些迷茫的灌了一口酒。
一口又一口，直到把自己灌醉了。
他醉倒在了沈纵情的身边。
醒来后，裴影溪看着沈纵情的脸，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他抱着一丝希望，去了锁魂阁，见到了那裴影溪那个号称什么愿望都可以满足的、被贬下来的女神仙。
“……抱歉，”那个苍老的不能再老的女神仙却满脸歉意，“异鬼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我无能为力……”
裴影溪失落的垂下眼睛，声音却很平静，“……是吗，多谢婆婆了。”
“孩子，”女神仙叹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神性的怜悯，“有时候生离死别是无法避免的，你能做的只有向前看……”
“向前看……”裴影溪叹气，“是啊，向前看。”
人死终究不能复生。
不该做这种梦的……
于是他离开了锁魂阁，回了寒冰洞，将沈纵情的尸体带到了西南山中亲手埋葬了。
就此避世不出。
山中没有岁月，后来不知又过了多久，一名蓝衣女子找到了他。
她自称兰青黛，想求他帮忙办一件事。
“你就是裴明的哥哥吧？”兰青黛莞尔一笑，“我在鬼界的时候就听说过你的名号，现在一看，当真不凡。”
裴影溪抬眸，神色颇为冷淡，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姑娘有话就直说吧。”
兰青黛也不是那么喜欢绕圈子的人，她叹了一口气，手中出现一只蓝色的蝴蝶，里面传出了一段影像。
是锁魂阁里，萧陵和麻婆定下契约的时候。
“你的弟弟即将投胎到人世，”兰青黛说，“为了避免他先被元无饕的人找到，你得帮萧陵一个忙。”
裴影溪眯起眼。
“帮他保护好裴明，并设下一个局让他们再次相遇，让你的弟弟重新记起来过去的一切——”兰青黛又继续说，“不然他可就只有这一世了……”
“保护他可以，让他们相遇也可以……但是……”裴影溪蹙眉，“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都记起过去的一切？”
记忆这种东西，矫情的很，可不是想忘就能忘掉的。
也不是想记就能记起来的。
兰青黛却自有办法，她手中蓝光乍然而起，出现了一种竹青色的果子。
“这是我在鬼界秘境中寻来的可以让人记起过去记忆的果实……不过具体能记到哪一步我就不清楚了，”兰青黛把果子放在他的面前，无奈耸肩，“实在不行你给他俩多吃一点，总能想起一些的吧……”
裴影溪答应了。
沧海桑田，世事轮转，西南山逐渐被开发变成了旅游的地方，裴影溪不得已只能找了一片野山，开了客栈。
化名张梁。
但很快的他也发现，似乎不只有他想让裴明复生，还有另一个人在暗中操控。
那人便是管玄。
他也想让裴明恢复记忆，为此造了一座虚假的桃源，还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批白骨魂魄为他驱使。
裴影溪便在桃源里安排了那种果子，故意让萧陵找来给裴明吃了下去。
就此，被拨歪的命运才终于缓缓走上了正轨。
裴明恢复记忆，在和管玄有勾结的杨茶的帮助下，来到鬼界。
管玄现身，慷慨赴死，轮回重开，九王入凡。
只留下了裴明和萧陵在鬼界。
“哥，那你接下来怎么办啊？”裴明此时恢复了记忆，样貌、能力、说话的语气都和前世没什么变化，“要待在鬼界吗？”
裴影溪终归还是把他当自己亲弟弟的，他摇摇头，“不了……这边的我已经看腻了，想去人间看看。”
“人间？！”裴明一呆，“也可以呀，你可以去我那里住……我的卡上还有一点他们的货币，你可以去体验一下人间的生活，腻了就回来。”
裴影溪一想也是，“好。”
于是他也去了人间。
人间的空气不太好，但生活却十分便利，也有许多美食。
比他以前在深山老林里没滋没味的日子好很多。
他就这样在人间慢慢游历着。
某一年的冬夜里，家家户户亮着灯，似乎是在过他们的节日。
裴影溪记得那好像叫‘年’。
但妖界并不兴这种，所以他对此没什么感觉。
外面落着大雪，遍地都是银白色，看上去很美。
裴影溪便想着出门转转。
兜兜转转间，他看见了一家看上去气息颇为温暖的花店。
花店里的女主人长得颇有几分面熟，锁骨上还有一个蓝色的蝴蝶痕迹。
蓝蝶……裴影溪想起来了，觉得那应该是进入凡尘的兰青黛。
而她身边还有一个说话很慢的少女，和她聊天。
两人依偎在壁炉边，絮絮叨叨的说话。
裴影溪眨了眨眼，看中了花店中一束墨蓝色的玫瑰，便走了进去。
“你好……我想买这束花，请问多少钱？”裴影溪有些生硬的说着普通话，声音清冷。
彼时那长得像兰青黛的女店主看了他一眼，报了价钱：“20！”
裴影溪掏出那个名为手机的玩意，正要付款。
“……这花多少钱？”却是一名高大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我替他买了！”
他穿着烟灰色的风衣，样貌俊俏，眉目间颇有几分浪子的多情风范，嗓音微哑。
裴影溪看着他那熟悉的脸，却是一怔。
“嚯，外面可真是冷……”男人搓了搓手，哈出一口气，看向裴影溪，“这天寒地冻的……小哥哥穿这么少？不冷吗？”
或许是因为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人的原因，裴影溪很喜欢复古元素，这时的他只穿了一件设计小众的、颇像古代长袍的衣服。
但并不觉得冷，因为他不是人。
女店主嘴角抽搐，显然是对这个拙劣的搭讪表示无语，冷冷的道：“两千块一束。”
“……”男人顿了一下，表情很像是在说你这什么破花两千一束，但还是掏出手机在店里面的二维码里扫了两千进去，而后又拿着手机看向裴影溪，眨了眨那漂亮的眼睛，“小哥哥，可以给我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我是梁溪集团的CEO……”
他话说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急忙终止了，“咳……不对，我爸说让我别总是拿着他的名头在外面逍遥……”
裴影溪：“……”
为何看上去还是这么欠揍。
男人却又从他抱着的墨蓝玫瑰花束里抽了一只出来，叼住玫瑰，眨了眨眼，“真的不考虑给我……嘶！”
他唇间漫出了一点点血迹。
“蠢货。”裴影溪冷冷的说，“上面有刺。”
他说完，抱着花出去了。
男人紧随其后，追了上去，“哎呀，刺就刺嘛……你声音真好听，真的不考虑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冬日的雪夜很美。
雪地里延出了一路的脚印。
一前一后，一走一追。
但最终，走的人还是留了下来。
远处的烟火在空中炸开了来，旧的一年过去了。
而新的一年，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