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地面上是宛若波浪涌动的红光，黑色雾气褪去后，王位也在瞬间坐上了人。
裴明被面前突然出现的人给吓了一跳。
原来他竟然和杨茶一起站在了一个王位面前。
然而在他看清面前这人的面容时，倏然一顿。
——那是萧陵。
他今日穿了身鎏金黑袍，血色双眸中隐有一丝丝戾气，左眼角下出现了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青黑色小蛇纹身。
“要我说呀，就别审了，”兰青黛懒懒的声音响起：“八成又是选四哥的，何必让我们几个又来一趟呢？”
她今日还是一袭蓝衣，脸颊上画着带金边的蝴蝶，眼波流转间一片慵懒之色。
“小五这话说的，是不服你四哥的管束吗？”另一含笑的声音响起。
——那是一个身着烟灰色长袍，戴了半片玻璃镜的男人。
兰青黛哼了一声，“谁敢不服他呢？”
“青黛，别闹了，坐好。”另一冰冷的声音响彻在大殿里。
却是裴明从未听到过的声音。
他寻声望去，却发现那是个一袭红袍的男人，坐在第四个位置。
令人奇怪的是，他的眼睛是一黑一白，黑的那只是完全的黑色瞳仁，白的那只又是纯粹的白。
这是四鬼王楚弘蒙吗？……什么太极八卦眼的奇怪外形。
就在他专注的看着四鬼王时，面前的萧陵却忽而抬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挥，裴明一躲，有些不悦的抬眸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
裴明的意识告诉他——萧陵不会看见他的，他隐身了。
然而萧陵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盯了他片刻，眯起了眼，目光中涌现一丝笑意。
裴明心虚的攥紧了手，微微低头，感觉浑身不自在。
他低头的动作恰好错过了二鬼王那略带侵略性的目光。
“……行了，”萧陵移开了自己的目光，轻蔑的瞥向楚弘蒙的方向，开口是十分磁性的声音：“都别说了，开审吧。”
几日不见，裴明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变了。
那庄重的钟声再次响起，地面上涌动的红光中忽而剧烈闪烁起来，一个穿着旧衣、满身鲜血、缺了一条腿的男人在红光褪去后跪在了地上。
裴明也悄悄的退到了二鬼王座的后面，站在那里。
杨茶看见他的动作，嘴角一抽，更沉默了：“……”
生怕我不知道那是你家鬼王吗？
裴明注意到的却是第一个和第九个的位置上没有人。
有两个位置是空着的。
元无饕死了所以没来可以猜到……可沈纵情怎么了？是有事没来么？
“堂下何人，姓甚名谁？年岁多少？因何而死？下辈子想投什么胎？”
虚空中有道声音响起。
跪在地上的那人满身鲜血，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疯狂摇头：“……不……我不投胎……”
兰青黛颇为疑惑的开了口：“不投胎？你知道这是哪儿么？”
“来时我听他们说了……这是阎王殿。”那人又怯怯的说，声音很小。
“既然知道这是哪儿，便也应该知道投不投胎不是你能决定的。”兰青黛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报上名来，看看你在人间留了多少功德。”
那男人却疯狂摇头，坚持道：“不，我不投胎……”
“不投胎？为何？”开口的是先前那个一身烟灰色长袍的人，他坐在第十个位置上，眼睛微眯：“当人不好吗？人有思想有选择……难不成你想去投畜牲道？”
那人却突然跪了下来：“求求你们了，让我彻底的去死吧，我不要投胎了……”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坚持自己的想法，引得裴明也好奇了。
这时萧陵却开口说话了：“不想投胎的话，我们地府现在有编制有岗位，只需要你选择舍去七情六欲中的某一种便可以为你安排你想要的工作内容，让你在地府永远就职……你想舍去什么？”
那人听了更加惊恐：“我都死了，还要给鬼打无穷无尽的工？！”
“……”
众人相对沉默。
裴明也顿了顿，心想：对啊，死了还要给鬼打工就离谱……这是哪个**想出来的法子？
“不想打工的话就选择我，我给你碎魂，直接消失在天地间……但是你得说个理由出来，为何不想投胎？”那戴着半片玻璃眼镜、一身烟灰色长袍的人又说话了，他眉头微皱，似乎很不理解这人的选择。
听了他的话，裴明大概猜出来了这是谁。
十鬼王里代表死欲的曲寻生。
选择他的人就可以永远消失在轮回中，不再投胎转世。
“理由？”那人愣了下，然后眼睛里顿时涌出了泪水，声音也哽咽了：“理由？我想死需要什么理由？”
——曲寻生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忍着不耐烦，温声说：“当然需要理由，这是天道的规定……说说吧，在人间受什么苦了？怎么连投成小猫小狗小树都不愿意了？”
那人淌着两行泪水，十分哽咽：“投成猫狗要被打被虐被杀，投成树木要被砍，投成人要被房贷车贷还有臭资本家压榨……”
裴明顿时心生认同。
看来这是个和他一样的社畜。
曲寻生类似的理由听得多了去了，仍然蹙眉：“那也可以不买车不买房，好死不如赖活着，多做点善事……万一下辈子的开局好了呢？”
“好个屁！”这人直接爆了粗口，一边流泪一边控诉：“你知道我这辈子是出生在哪里吗？是什么样的地狱开局吗？我一出生被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被一个心善的老爷爷捡了回去，供我读书上学，我费力的从山里读到了市里最好的高中，结果要高考的时候出了车祸，失去了一条腿……老人在来看我的路上也被送外卖的撞了，当场去世……”
他断断续续的说：“找送外卖的索赔，结果他家里有个癌症晚期的妻子，下面还有个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这怎么赔？他哭着和我说他赔不了……让我放过他……呜呜呜呜……那谁来放过我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完了的时候，那人哽了哽，继续喋喋不休：“后来我出院了，社会上的人帮我找了工作，把老人也安葬了……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却被人骗去卖肾，染上了传染病，最后在去医院就诊的路上又被车给撞死了……”
他语无伦次的说着，大殿内一片死寂。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