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噼里啪啦地响着。

  周遭是极度的高温, 炽烤下好似置身熔炉,可他们身上明明已经穿戴了防火服,怎么还感觉火烧在自己身上?

  左脸火辣辣的疼, 安迪扭脖过去观察情况, 抬眼就看见了某脸黑到不能再黑的巡护员。

  手里的原始铁锹一半断插在隔离带里, 一半还死死握在掌心, 整个人周身的气场都很微妙,竟快要与黑雾浓烟融为一体。

  安迪猛的意识到刚才说错了什么,抬起胳膊就用那粘着泥巴的袖口慌不择路地擦冷汗:“啊内什么, 没有的事, 我都好久没去首都星了,天天待在军部能打探到什么消息,都, 都不靠谱啊, 别信, 总之就别信。”

  荀桉杵在那一动不动, 没了头的锹就这么随意地撑在地上,却硬生生有种少林武棍的既视感。

  安迪咽了咽口水,心道了句不好, 恐怕这一遭后, 失传的古地球家法传统怎么的都得复兴了,而且是皇室带头以身作则的那种。

  不知道他家老大, 啊不,现在应该是尊敬的帝国皇帝, 能不能完整的、直立的从皇宫出来。

  “啪——”

  安迪想象中的画面一顿, 看见荀桉弯腰捡起锹头,面无表情地走进了荆棘林里, 啪的一声不知用蛮力硬拽下了什么,随后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那长条玩意儿上来来回回削了两下,又测试韧性般的扯了扯。

  最后踩着一地东倒西歪的植被转身,边走边绑,三下五除二便把锹头和锹身固定结实。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用力时小臂微微鼓起的肌肉线条甚至能让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力量感,就是不知为何,安迪原地哆嗦了下,隐隐感觉那惨遭断头、捆绑了的征兆不祥。

  “你的机甲呢?”荀桉绑铁锹绑出了种拳击选手上场前的热身既视感,微微起的下巴挂着被炽热空气逼出来的细密汗珠,明亮的琥珀色瞳仁更如同经历了烈焰煅淬似的灼灼犀利,与之对望竟在无端中生出一丝威严。

  安迪嘶了一声,头皮发麻,瞬间甚至觉得自己面对的冷脸发怒的西里厄斯,差点就习惯性地往后一缩:“阿巴,阿巴阿巴。”

  荀桉绷着脸看上去就很不好惹:“说人话。”

  “报!五公里外正在刨土。”安迪立马军姿,向上级汇报任务似的站的笔挺,“三分之二的机甲被派遣出去救援古生物了,而剩下三分之一的机甲正根据风向,围绕火海建立隔离带。”

  “桉哥你知道的,星际机甲用于虫族战斗,可以装载大型杀伤武器,但设计师在它们的程序里可从来没有添加过挖掘功能。”

  荀桉闻言点头。

  安迪这才稍松肩膀,斜眼朝着远处毫无熄灭之势的熊熊烈火望去:“我的机甲级别不低,其他挖坑的机甲也是如此,但对于它们以及驾驶机甲的士兵来说,操作实在是太陌生了。”

  荀桉视力超人,穿过层层浓烟屏障,一眼就看了最近的一架、正在火海边缘叮呤咣啷拿掌心敲地的机甲。虽然机甲本身不畏火烧,但那如同岩浆般的烈焰一旦流淌过来,就又扩大了他们隔离带的范围。

  驾驶室里面的小兵显然也急,满头大汗,抓着操作柄的爪子都乱了套。

  安迪大概能猜到荀桉在想什么,叹了口气:“绝不能让阿瑞斯回来,它在火海另一边的作用比我们更大,甚至能够锁死北部的火势。”

  “我知道。”荀桉抬头,视线在追寻到拥有着海啸般惊悚高度的火舌的刹那紧急一缩,化作颤音,“尼、玛?”

  啊?

  安迪趁着说话空隙,哐哐往土里撅了几铲,听到熟悉的口吐芬芳才抬起头。

  下一秒,他的嘴里蹦出来比荀桉还要地道的国粹:“卧槽卧槽卧槽!”

  他只在小时候的童话书上看到过圣诞老人有麋鹿拉雪橇的故事,却从来没有想象过还有火烈鸟拉军舰的场面,甚至此时此刻在现实里看到了这魔幻主义的一幕——

  黑压压的军舰撞破乌云,在前面领路的是无数化身火球,好似纸花燃烧般的鸟群。

  浩浩荡荡夹杂其间,一时间仰望而去,竟有种黑与火焰碰撞共舞的错觉。

  没有天光,但有晚霞。

  西里厄斯送来了一片意寓希望的晚霞。

  军舰征用精神力推进的轰鸣声充斥着整片天空,仿佛在刹那就已经接手了这里的主动权,他们来自宇宙,不是威胁却是威慑,以伤害为目的的、所有的、任性的行径,都将被判以不可饶恕的罪刑。

  人类作恶,人类目睹灾难,人类付出代价,人类也可以拥有强势镇压的立场。

  头顶高饱和度的红与黑相撞,碎片破裂四溢,似有什么无形波动一圈圈地漾了出去。

  而在下面人九十度昂脸的视线里,最后看见的只是垂直滴入眼睛的细密雨丝。

  吧嗒一声,冰冰凉凉。

  安迪张着根本合不拢的嘴,原地呆愣了起码五分钟,才回魂般的惊醒了:“秀啊,老大。”

  荀桉却能透过空气、烟灰与撞散的精神力一眼定位到主舰,因为持续低落而沉寂已久的心脏再度怦怦乱跳起来,响亮到盖过了他耳边的雨声,也盖过了头顶军舰下降的嗡鸣。

  熟悉的黑影罩住了他,然后贴近地面,越来越大。

  他甚至不用抬脚,更不用着急忙慌地去辨认来者是敌是友。

  周遭火海恍若潮水般的退去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边上一直在跪着刨坑的机甲停了下来,他听见里面的士兵在惊讶欢呼,在高喝帝国新主的名讳,还有一句突兀入耳的笃定——

  “这雨里加了东西。”

  荀桉泡过珍贵的理疗仓,那种容许人类在水底依旧自由呼吸、几乎无色无味的神奇液体,大量不计成本的修缮液,荀桉下意识地便肯定地猜到了是它。

  “桉桉。”

  他听见了半空中熟悉的呼唤。

  再一抬头,就看了西里厄斯那双含笑的眼眸:“抱歉,我来迟了。”

  刚刚被烟熏的那么厉害,整个人脑袋昏昏沉沉他也没觉得难受,可只是一听见他的声音,尚且没经过大脑思考想明白是什么意思,荀桉便鼻头一酸,眼睛紧跟着迅速泛红,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西里厄斯从百米高空直接跳了下来,和上次被追的丢弃盔甲不同,他的背后没有虫族,只有同他一呼百应的千万将士。

  当然,如果不趴在舷窗、挤破脑袋围观上司史诗般的恋爱就更得他心了。

  但他现在没空管别人的反应,只想抱一抱自己的小巡护员,分开这么多天,小巡护员就又把自己弄成了初见时脏兮兮的模样。

  又追着令自己不快的偷猎贼,一遍伤心还要一边收拾烂摊子。

  西里厄斯笑着张开双臂,荀桉却已经迫不及待地一脑袋拱了进去,紧紧抱着他的腰,像没有安全感的幼兽在他熟悉的怀里钻来钻去,嘴里小声的反复念叨着他的名字。

  “西里厄斯,西里厄斯……”

  西里厄斯也紧紧搂住差点让他担心疯了的小家伙,一只手安抚性的顺着他的后背轻拍,像是在给什么受惊的小动物顺毛。

  “你的心跳好快。”

  怀里的声音闷闷的,细听还带着哭腔。

  西里厄斯在皇宫里被从里到外冻了严严实实的心猛的融化,继而就是一紧,感觉自己嗓子哑了:“幸好你没事。”

  “山火烧起来的时候,怕么?”

  荀桉毛茸茸的脑袋又往里蹭了蹭,仿佛要埋进他的胸口里面似的,好半天才传出句磕磕绊绊的嘴硬回答:“不,不怕……你,你都不看看我是谁,堂堂森林巡护员——”

  “堂堂森林巡护员?”西里厄斯从善如流地接下小家伙的话,捏着后颈把人从自己的加冕礼服里扒拉出来,抬手就刮了下小家伙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小鼻头,“都快烤成炭了,也不知道给我打个通讯。”

  “你,你不是在加冕仪式……”荀桉说着说着就看见了自己蹭在对方雪白衣领上的黑印,整个人茫然一愣,呆了快有半分钟才想起自己嘴里没说完的半茬,“不不不是我没联系,原始星磁场乱了没信号——”

  “你还知道没信号?”西里厄斯眯起眼睛,在荀桉先被火燎又被蹂躏的如若枯枝烂叶般的卷毛上揉了一把,恶趣般的心情颇佳,“发现偷猎贼的时候就应该联系我,而不是开着直播自己去抓。”

  荀桉撅撅嘴:“可你不是也能看到直播吗?你的光脑把我的直播账号一天二十五个小时都挂在后台。”

  “桉桉。”西里厄斯似乎露出了无奈的表情,笑意在嘴角放大,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感受?感受个屁!给老子把军舰沉下去!”

  “咳,陛下,注意形象。”

  “注意个啥形象,老子打今天起就自由了,爱干啥干啥,爱说啥说啥,一个个的都别管我。”

  文森特毫无形象地占据了主舰最大的一扇舷窗,两只深海般的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下方抱来抱去的两人。

  但驾驶军舰的人更有骨气,甚至没有回头,看都没看着急听围观自家儿子八卦的老皇帝,曲着手指敲击面板,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坏事。

  “利维斯,你特么听见我说话了么?”

  “嗯。”

  “嘶,你这贼心不死的死老头就别妄想了,睁大眼睛看看,巡护员和我儿子多配,你那只懂养鸡的儿子就省省吧。”

  “山火才熄,原始星到处伤疤,用于缝补的拨款需要多少?”驾驶位上的人扭过身子,斯条慢理地解开安全带,锐利的银灰眼睛露了出来,“按大殿下那样一掷千金,国库不会空吗?尊敬的……前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