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涅陪着荀桉看完了整个日出和日落, 两个人都抱着膝盖困到抬不起眼皮。

  伴随着轻微鼾声,天上飘过一朵雨云,洒了几滴宝贵的无根水, 冰冷冷的触感直接把哈涅激醒了, 揉眼望向耷拉着脑袋的荀桉:“一点事没有?”

  荀桉心里有事, 连带着宛如婴儿般的优质睡眠状态都被打破, 听到人声立马揉眼,嗓子眼里挤出一个黏答答的嗯。

  充满倦意。

  哈涅:“……打扰了,您继续睡。”

  嘶溜着伸手摸了摸湿漉漉的后颈。

  “西里厄斯落地了吗?”荀桉脑子里乱的很, 一动就浆糊似的来回晃荡, 嘴巴下意识地开始念叨,“应该到了,早就到了, 一定能赶上的, 不可能错过……”

  巴拉巴拉巴拉……不知道是在猜测皇帝得救的成功机率, 还是在进行自我安慰。

  哈涅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上将超S级精神力怎么会赶不上,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没事。”荀桉晕乎乎地用脸去接从枝叶上往下掉的露珠,试图把自己从惺忪的状态里扯出来,“虫皇失算得离谱, 他肯定忘记了我也算在古生物范畴内。”

  “古生物他都无法完全控制, 何况我?”

  “所谓一物降一物。”

  圆滚滚玻璃糖似的露珠顺着他洁白无瑕的脸颊一路向下,在下颌处汇成水滴, 断断续续地坠入衣领。

  哈涅扁扁嘴:“那上将大人还那么不放心……”

  荀桉被冰得心尖一颤,却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他不放心的是我, 而不是身为古地球人的我。”

  哈涅:“……两者有什么区别?”

  万幸这段时间原始星的信息都保持通畅, 哈涅早就把他平安的消息传给阿瑞斯,现在原始星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加之星网瘫痪, 关于首都星的消息根本无处可寻,他们能做的……只有等。

  西里厄斯那厮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天边朝霞璀璨明耀,仿佛用最精湛华丽的刺绣手艺制作出来的一样。

  荀桉没有回答,原地发呆了两秒,转身走向草丛,弯腰在里面窸窸窣窣地摸索着什么。

  哈涅怕他在碰那位死去的森林局职工,快步追了上去:“不能无隔离触碰,尸身上的病菌可能会传染——”

  染——

  字眼卡住。

  荀桉半弯着腰,一只手在干拔某种戟形的绿草,而另一只胳膊已经抱了满满一兜。

  哈涅眨巴眨巴眼睛:“你、在干嘛?”

  荀桉咬着下唇,微微一使劲,被拽松的土壤里便露出了粉嫩的根茎,和它鲜绿色的叶片完全不同:“等西里厄斯。”

  ?哈涅跟不上荀桉的脑回路,满脑子想的都是这菜有毒没有,荀桉直接伸手去拔如果中招了会不会撑不到皇太子殿下回来……

  他会被拆了的。

  哈小涅咽了口口水:“所以这是?”

  荀桉绷着脸没有什么表情,娴熟地拔了一快捆,而后才后知后觉地回答:“菠菜。”

  “是——”

  “西里厄斯最讨厌的口味。”荀桉重复着弯腰拔草,塞进怀里,胳膊夹住,再弯腰的动作路径,声音放的很轻,“他不喜欢菠菜味的营养剂,安迪说过。”

  哈涅飞速运转自己的大脑:“嗯……你是要为上将大人拔掉整个星球——”这么牵强的浪漫么?

  “不,我自己吃。”

  哈~哈?

  哈涅脑袋上冒出三个大大的问号。

  “我饿了。”荀桉终于直起腰,抱着堆绿油油的菜叶,神色淡定地看着他,“回家投喂我自己。”

  “……你确定没被虫皇的信息素影响?”哈涅古怪地盯着他,似乎觉得他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

  荀桉垂着眼眸,语调又轻又平:“我还是很喜欢菠菜的……等他回来接我,出原始星就吃不到了。”

  出原始星?

  哈涅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青年什么意思,而此刻荀桉已经捧着花束般的绿菜走远了,正是小木屋的方向。

  小、木、屋!

  哈涅心底一震,立马联想到它连废墟都不如的惨状,后背一凉,冲上去拦住了荀桉:“别,现在还不能回去!”

  “为什么?”荀桉不解歪头,碰到下巴的菜叶青翠欲滴,与奶白色的皮肤交映着泛着一层温软的光晕。

  哈涅抿着嘴看他,故意板正的脸上更多的是心虚:“就,留察需求。”

  “……”医疗兵和医疗兵最后的倔强吗?

  荀桉看着哈涅展翅般张开的两条胳膊,幽幽地叹了口气,决定睁着眼睛说瞎话:“古地球没有这个规矩。”

  抬脚就从他边上绕了过去。

  哈涅又拦:“不,不行。”

  荀桉转了转眼珠:“你对我的院子动手了?”

  “没有!”

  “安迪?”

  “也没有!”

  “……那就只剩西里厄斯了。”

  哈涅脸憋的通红,最后只发出了一个呃的音节。

  荀桉感觉自己确实进化了不少,原来一个人在原始星上只能训训小动物,现在再次离开西里厄斯,他居然都能拿捏传说中的小医务兵了。

  嗯……他的社恐似乎好了很多?

  和西里厄斯学的,建立在欺负别人的基础上。

  *

  西里厄斯收到荀桉无恙的消息,心口巨石轰然落下,连带着阿瑞斯都在瞬间提速三倍。

  安迪非常自觉地盘坐在地,眼巴巴瞅着那个空荡荡连安全腰带都被系死起来明摆着不让人坐的副驾,忍了五分钟终于忍不住了:“老大,咱们去救援陛下要不要再加点速,我都知道这不是阿瑞斯极限。”

  西里厄斯面无表情:“这是我的极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安迪一脸“我不信”的表情,嘴角夸张地往下撇:“老大,你是想让陛下多受点苦吧?”

  “他能受什么苦?”西里厄斯抱着胳膊靠在座位上,眼皮都不抬一下,“他现在应该正在和雅各布进行亲情交流。”

  “……老大,幸灾乐祸是不对的。”安迪两只爪子分开按着膝盖,表情也想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可怎么都抬不起那两块笑肌,“虫皇如果控制了陛下,首都星必然沦陷,那么多无辜的帝国公民——”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养的是只虫族。”

  化作陨石光速前进的阿瑞斯拖着长长的尾巴,撞破无数预定轨道里的碎石,数不清的碎片擦着舷窗呼啸而过,在极速下降的过程中冲破大气层,火焰般燃起了一圈圈的白色气流。

  西里厄斯乌沉的眼睛恍如黑洞,敛尽了宇宙间的所有光亮:“到了。”

  *

  皇宫。

  文森特的手套被雅各布用触角褪了下来,细细密密叫人起鸡皮疙瘩的黏腻触感爬上了手背。

  他不自在地皱了皱眉:“不是,你什么时候发展的恶趣味,虫皇会在捕猎后亵玩猎物么?”

  雅各布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不,我只是想看看被硫酸淋过的皮肤,或许纯白蛛网可以将它缝补完合。”

  “和你攀谈过的贵族应该都倒霉的差不多了,可首都星还存在很多……”文森特歪了下头,斟酌了一下,“独特的人。”

  “你不急着去控制他们?”

  “洗脑后就不好玩了,亲爱的陛下。”雅各布的触角顺着伤疤游走,留下了恶心的血色粘液,强烈的腐蚀性焦灼着皮肤滋啦滋啦作响,所过之处森森白骨肉眼可见。

  “不关注舆论,不参与党争,甚至从未发表过评论或者弹幕,这样的人完全脱离社会,不足为惧。”

  “嗯?”文森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因为雅各布的触角已经剥开骨头与皮肉的缝隙,吮吸着鲜血顺着筋脉往里爬,将寄生生物可怕的残忍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可荀桉,成为了你的例外。”

  触角在这一刻恶狠狠地刺进了皮肉,仿佛吞咽血肉的巨型蚂蟥,疯狂撕裂——

  殷红的鲜血自伤口溢出,文森特浑身发颤,眼前一阵阵的黑,有种所有精神力都被在瞬间一股脑儿吸走了似的。

  “你不该激怒我,帝国皇帝!”

  “你还知道他是帝国的皇帝?”

  黑暗中响起一道阴戾之声,凉薄得令人胆寒。

  雅各布笑吟吟地望向来人,似乎早就猜到他会及时赶到:“哥哥?”

  “……我没有虫族亲戚。”西里厄斯冷着脸,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他背后巨大的落地窗被打开了,阴冷夜风与寒凉月光流水瀑布般地倾泻而下,仿佛溅到了他的衣角、军靴上,可再一眨眼却又变成骇人的血色。

  他这一身都是湿漉漉的,不知沾了多少。

  安迪在门口手起刀落的杀虫,而皇宫里到处都是剖开人体钻出来的虫族,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密密麻麻像是腐败废墟里生出的蛆。

  西里厄斯踩着一地狼藉,沿着楼梯飞身而上,一跃到三楼击破窗户玻璃,满格的精神力便肆意绞杀着这群恶心玩意,直接清出了一条干净的路线。

  可雅各布的目光却越过他,望向了落地窗后小山般悬浮的阿瑞斯——

  活的生物机甲,才是真正的力量巅峰。

  他透过银白色外壳贪婪地垂涎着,它那最深处喷涌的阴丹蓝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