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托盘从手中掉落，盘中那不明物体尖叫一声，钻向霍峰双脚之间。霍峰下意识想要将它捞起，道人随手一挥，“咚”一声，霍峰身体腾空而起，紧紧贴在了塔顶之上，正与亦真面面相对！
尸胎惊叫声愈发刺耳，烂泥般的身体忽而平摊成饼，紧紧贴在楼梯上，皮肤由青转褐，竟与木梯融为一体。而在几人眼中，竟仿佛凭空消失。萧泽向前扑去，却见数道赤霞色灵芒自道人指尖蹿出，纵横交错，将正要向下溜去的尸胎钉个正着。
“嘤——”
尸胎爆发出刺耳尖啸，萧泽离得最近，登时被震得七窍流血，亦真嘴角也缓缓留下一道血迹，而霍峰仿佛被此景刺激，忽然用力挣动，嘶吼着喊出一声“亦真”。
“哦？能从傀儡术中挣脱出来的，数千年来你还是第一个。”道人唇角翘起，饶有兴趣地看着霍峰挣扎，却在霍峰即将挣脱控制之际，猛地抬起手腕，秋水断剑原地回旋，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刺进了霍峰胸膛！
嗤——
一声轻响，断剑犹如切豆腐般轻松切开金甲甲胄，齐柄没入霍峰胸膛，尸将军“哇”地呕出一口尸血，嘴唇颤抖，看向与他近在咫尺的亦真，似乎想要说话，却是吐出一口浊气，再不动弹。
亦真身体猛地抖了抖，喉中发出嗬嗬声响，不知是哭是笑。
道人五指微勾，灵网便兜着那团物体飞到他的掌心，那东西不安地挣扎，吱吱声不绝于耳，像是老鼠的惊叫，又仿佛利器摩擦在镜面的尖锐声响，叫人牙根发酸。
“国师……”
萧泽踉跄着从地上爬起，不顾擦干脸上的血，双手捧着顾南星的残破人偶，几乎要凑到道人的鼻子前。
“国师，死灵既然有了，我们的约定……”萧泽声音颤抖，双眸闪烁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我们的约定！”
生魂、死灵俱备，南星就要回来了！他和南星，也即将成为这三界的共主了！再也不会有什么人能够将他二人分开！
萧泽这般想着，道人淡淡扫了他一眼，那团被道人握在手中的死灵猛地发出一声啼叫，继而噗——的一声爆开，霎时间，萧泽眼前一片灰白，仿佛霉湿气也一并从那死灵体内冲出，直刺向大脑！
萧泽躲闪不及，只觉呼吸一窒，四肢发麻，不由得直挺挺扑倒下去。
“不必惊慌，尸气入体，正是你超脱生死的第一步。”
正当萧泽奋力撑起身体，想要向旋梯口爬去时，道人的声音在背后悠悠响起。
萧泽登时手脚发麻。
这个声音……
他与闻卿虽然不算相识，却绝不会认错那道清冷柔和声线，可是现在此人的声音……
“去肉体凡胎，去七情六欲，无欲无求，无生无死，方可超脱世事。”道人声音带着森冷的寒意，一字一顿扎向脑海。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
萧泽陡然一惊，这个声音，与鸦青镇中自称是亦真徒弟的灰衣修士一般无二！
当年那灰衣修士与他彻夜密谈，先是教他秘术召唤“仙兵”，后又告诉他闻卿只是表面看上去不染红尘，实则愿意暗中助他登基，最后那灰衣修士为他卜算一卦，直言南星寿数虽定，却并非“不能再活”。萧泽原本将信将疑，然而成功夺权后，以为天命果真在自己，便对南星会复生笃信不疑，可如今才知那所谓的“闻卿”竟自始至终就是灰衣修士假扮……
“……生者为过客， 死者为归人。”道人的声音带着淡淡笑意，一把扯碎尸胎外衣，那几乎要刺穿魂魄的尖锐哭声中，一团肉色的、正发出仿佛婴儿啼哭声音的肉团被道人抓在手心。粘稠的汁水自道人指缝缓缓流下，道人却毫无嫌恶，将脸颊贴在肉团表面。
尸胎的哭声骤停，观月楼瞬间陷入绝对的寂静，霍峰生死不明，亦真一声不响，只有萧泽，垂死的老牛一般断断续续地喘着气。道人眉头一抬，仿佛不耐地随意挥手，将他扫去角落。
“想不到尸王与尸母的结合，竟真的能够孕育死灵。”道人的手指在尸胎光滑的表面抚摸着，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无瑕的宝贝，“不要害怕，你是新世界的种子，你会不老不死，就像我一样。”
“但只有你，还远远不够……”
说到这里，道人左掌结印，向前缓缓推去，灵气仿佛无数灵巧的手指，捻住亦真的身体，将他缓缓自地上提了起来。
“师弟，我说过，我并非要杀你。”
道人两指挑起亦真的下颌。素日里那活灵活现的双瞳，虽然倒映着他的身影，放大的瞳孔却是一动不动，木偶一样。
饶有兴趣地看了亦真几眼，道人拇指在那苍白干瘪的嘴唇上轻轻滑过，忽然弯下腰，将嘴唇覆在亦真的唇上。
亦真下意识挣动，道人两指迅速在他牙关一卡，强迫他张大嘴，将那滑溜溜的尸胎塞入亦真的喉咙！
片刻后——
道人放松桎梏，拇指在唇角一抹，垂眸看着手上血渍。
亦真双手探进口中，用力抠着自己的嗓子，然而干呕许久，吐出来的却只有发苦的胆汁。
“师弟。”道人忽然将掌心按在亦真的脑后，逗弄灵宠般抚摸着亦真的头发，“死灵已经在你的体内生根，再忍耐半个时辰，你便可彻底解脱。”
亦真脱力地倒在地上，盯着被钉在塔顶的霍峰，勉力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却只抬高一寸，又无力地摔回地面。
“半个——”亦真长长叹出一口气，连身体也软了下去，仿佛认命地闭上眼。
这具早该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的身体，竟然撑了这许久还能动弹，他虽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死灵胚胎滑进喉咙的刹那，亦真看到了一团漆黑的火，那是一团只有黄豆般大小的火苗，亦真却切实感觉到了恐惧。
那是来自魂魄深处的、被彻底抹杀的恐惧。
不会有来世，不会有转生，不会有回归归墟之核后的生死轮回，而是彻彻底底的——
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