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风流刻>第153章 龃龉 5

  “山君。”齐行之道,“我师弟七窍全开,根骨绝佳,本是难得的修仙奇才,然而唯一眼奇缺,是以行事与常人不同。”

  闻卿抬眉,不知他到底要说什么。

  齐行之:“心眼。”

  亦真原本垂着头,此刻听出齐行之眼下取笑之意,恼怒地叫了句“齐师兄”。

  闻卿点头,脸上表情并未因这打趣而有半分变化,只道:“家宠心性不稳,脾气暴躁,若冲撞了两位道友,还望海涵。”

  闻卿这话说得不冷不热,却像一枚软钉子,直楔进心尖,扎得齐行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干笑。

  “本座复生之事,无论如何也瞒不住长明真人。”闻卿又道,“亦真道友不必放在心上。”

  亦真猛地抬起头来。

  “只是令师弟心性单纯,行事少较量,全凭自身喜恶。还望齐道长多加看管,莫要让你这师弟在外吃了亏。”说完,闻卿错身,便向客房走去。

  “山君……”亦真脸色陡然煞白,还想再解释什么,齐行之却一抬手,将他拦下。师兄弟二人站在月色之下,静静看着闻卿那鬼魅的身影飘进屋内。

  “齐师兄,山君什么意思?”亦真声音发颤,“山君嫌我……多管闲事?”

  “师弟……”齐行之双手按在亦真肩头,“五百年,有些事,也该忘了。”

  “忘什么?”亦真反问,“是忘了我们曾经怀疑过师兄,还是忘了师兄死在眼前?齐师兄,你说你忘了,你倒是告诉我,你为何修为一直停在渡劫初期,再不能突破?你那心魔又是什么?”

  齐行之沉吟不语。

  “五百年前你我袖手,错了就是错了,就算忘了,又能改变什么?现在山君好不容易转生,难道你又要让我袖手看着山君与一只配不上他的妖陷进情网?若山君有前世记忆还好,但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不过是个只有百年修行的山鬼,三界各宗势力纠缠,人心鬼蜮,山君又懂得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山君更……”

  “将山君复生一事告诉师尊,也是为了山君好?”齐行之问道。

  “就是为了山君好。”亦真定定抬头,“以你我之力,能保护山君什么?凭那炼气小妖,连一个凡人都对付不了,又能保护山君什么?齐师兄,你难道不知,师兄死后,师尊日日对着师兄曾住的隐竹居长叹?师兄……他是我们的师兄,难道就不是师尊的亲传弟子?现在山君复生了,你我都这样高兴,为何不能让师尊也高兴?整个玄云宗,难道还护不住一只鬼吗?”

  齐行之摇头嗤笑:“整个玄云宗……连个人都护不住,又如何能护住鬼?”

  “师兄告诉我,人心都是向善的。三界要处决的是魔头。”亦真愤愤甩开齐行之的手,“而不是师兄。等我将真相找出来……我一定能将真相找出来。齐师兄,你且等着,到那时,不光是玄云宗,整个三界都会向师兄道歉!”

  “师弟,你可知山君……已不再是师兄?”

  “不管他是不是!我做我的,他总会知道我到底为何这样做!”亦真几乎吼了出来,胸膛剧烈起伏,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齐行之愣在原地,仿佛今日才认识亦真般上下打量他,亦真却不再多言,踉跄着转身逃回客房。

  银月西沉,闻卿与孟极相拥而眠,鬼面将军则一人霸着一张床,却还有半条腿露在外面,亦真呆呆看着他,呼吸逐渐平复,将被霍峰压在身下的被子扯出来,盖在霍峰隐隐露出的肚皮上。

  山君不是师兄,霍峰也不是火凤,他知道齐师兄说的都对,可若真的如此,为何又非要让他碰到?

  亦真双肩抖动,呵呵低笑。

  凡人都说造化弄人,他算了几百年的卦,本以为已将天机命数摸得透彻,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依旧被天道无情地摆弄。

  果真……天地不仁啊。

  .

  昨日众人虽然算是不欢而散,但日头升起前,亦真依旧蹑手蹑脚走到了东厢房,在一鬼一豹两双绿幽幽眼睛的注视下,将太阴壶放在了桌几上。

  闻卿也不客气,当即钻进壶中,葫芦滴溜溜一滚,被孟极收于怀里。

  “道士……亦真,留步。”孟极沉声道。

  那匆忙想要逃开的身影一顿。亦真侧过脸,似乎连正眼也不想给这妖修。

  孟极却毫不在意,一跃站在亦真身后,身上环佩铃铛相撞,发出一阵悦耳脆响。

  亦真冷声问道:“你还想如何?”

  太阴壶隔绝阴阳,现下闻卿在葫芦里,两人都不用假装和气,倒也轻松。

  “我看你做木工的手艺尚可,做葫芦如何?能不能仿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葫芦?”孟极指着太阴壶,问。

  亦真这下完全将身子转过来,纳罕道:“要仿太阴壶作甚?”

  “我先问你,你家师尊如何辨别太阴壶位置?”

  “……我听师尊讲过,他只能大致感应到太阴壶就在附近。至于要确定具体位置,还需念诵一段咒语。”亦真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虽说是心血相连,但太阴壶毕竟早就认清微真人为主,其后世子孙想要驱使这葫芦,还要颇费一番力气。因此自清微真人飞升天界之后,太阴壶效用大大削减,几乎只剩下“储物”这一个用处。然而一个仙品的储物袋,也终究是储物袋,谁也不需要将三界的山川河海和众生吸进那葫芦里,因此太阴壶虽被世人赞为至宝,效用却不大,因此被束之高阁。

  孟极道:“你师尊若也在蓬莱仙岛,必会向你索要太阴壶。你先将假的给他。”

  虽然看这小道士不顺眼,但亦真的雕工出众,连木鼠都能仿得栩栩如生,想要照猫画猫,那自然更简单。孟极方才试过,这太阴壶材质果然特殊,能隔绝灵识探查,就算那长明子想要分辨真假,也需费一番工夫。若当众查验太阴壶这玄云宗至宝,那就是明摆着此宝曾被盗出,长明子此人颇好面子,必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能骗一时,是一时。

  “……你要我骗师尊?”亦真道。

  孟极不耐烦解释,正巧齐行之也缓步走了进来,孟极看见救兵般,看向齐行之:“你说蓬莱仙草能救阿卿,服下之后,几日能恢复?”

  齐行之:“三日。”

  片刻后,齐行之又像是反应过来,继续道:“你是担心这三日之内……师弟,听他的。”

  “怎么连齐师兄你也……”

  “以山君目前身体状况,就算有极意倛和混沌珠掩护,却也极容易被修士发现不妥。”齐行之解释,“将仿制的太阴壶交给师尊,再把真品稍作伪装,山君藏身于壶中,更安全。”

  亦真仍在犹豫,齐行之又劝道:“想要让师尊与山君相见,不差在这一时。仙市鱼龙混杂,万一山君暴露,以他身份,你要师尊……如何护他?”

  这最后一句总算说到关键,亦真听后,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点头:“我这就去做。”

  “还有一事。”孟极双手抱着那葫芦,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葫身,“你们人族都出世了,海妖一族出世不曾?”

  “不知道。”亦真道,“你还想做什么?”

  “听说东海鲛人泣泪成珠,所织出的鲛衣防水防火,还防寻常刀剑刺伤,我去要两件给阿卿。”孟极随意扯着谎。

  “一只猫,敢下水?”亦真道。

  “阿卿喜欢,天上的月亮我也能摘下来。”孟极唇角一扬,“你占卜术好,替我算算,海妖王现在躲在何处?”

  亦真胸膛剧烈起伏起来。

  就是这种得意洋洋的表情,就是这个漠然的语调,几百年前那个大妖瞧不起自己便罢了,这只炼气小妖不光容貌像,连鄙夷自己的神态也这样像。

  明明只是个替身!

  “我不欠你的!”亦真吼道。

  厢房外忽然“咚”的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到地上,接着传来鬼面将军含糊不清的嘟囔,竟是被亦真一声吼吓得从床上栽了下来。

  “你不欠我。”孟极本想与这小道士和睦相处,谁想亦真却像嚼了炮仗,一点就着。看着亦真的反应,他缓慢道,“你欠了你师兄闻卿。”

  果然,亦真闻言,呼吸愈发急促,知道自己或许猜到了关键处,他又继续试探道:“你们人界修士合伙害死了他。”

  一句话说出,竟陷入短暂的寂静,连窗外黎明的婉转鸟鸣也听得愈发清晰。

  沉默,是因为无可辩驳。

  然而,这次孟极却并未等来亦真的暴跳如雷。少年脸庞的元婴期修士抬头看着他,眼神坚定:“五百年,我一直在调查当年的真相,我不会让师兄蒙冤。至于你……”

  “至于你。”亦真继续道,“你若真想保护山君,仙市之中,便小心不要露出你这张脸。”

  孟极不吭声。

  “师兄的道侣……自爆金丹,连累那么多人界修士与他一同死了,若是叫众人看见你这张脸,你死一万次不足惜,但不要连累师兄。”

  “打开天窗说亮话。”孟极眉头拧起,“那只大妖我不管,但五百年前,不周天台之上,都有谁参与了那场谋杀?”

  谋杀,亦真没听错,这只小妖说的是“谋杀”。那双紧缩的豹瞳里闪出的寒光,让亦真也不禁颤抖——师兄在场时,这只妖一直装得纯良,现在终于掀开那层羊皮,露出了自己凶残的本性来了!

  亦真冷声道:“告诉你又能如何?杀了我们人界修士,为师兄报仇?”

  孟极轻笑:“我要去登门拜访,若没有他们,我还没机会碰上阿卿。”

  眼见亦真张嘴又要讲大道理,孟极及时打断:“别婆婆妈妈。你们人界修士常讲因果。他们当初既然敢诬蔑阿卿,想必也早就做好后世的‘果’找上门的准备。”

  “我与师弟不会拦阻你复仇。”齐行之忽道,“但有一点,你现在只有炼气修为,不要鲁莽行事,最好等修炼至大乘以上。”

  孟极摆手:“我只要想办法突破金丹,后面不是难事……”说到这里,他又戛然止住,“别多管闲事。”

  齐行之抱拳:“此事,我与师弟不会告诉山君。”

  同为闻卿一手带大,好在齐行之比亦真这小道士通透。只不过无论哪一个,孟极都不喜欢,这师兄二人,一个太拗,一个太精,都难相处,还是与那脑子空空的鬼面将军说话最为舒服。

  正在想着,霍峰那瓮声瓮气的呼唤也从屏风后面钻了进来:“吾主,快些赶路,山君在葫芦里,我们便可纵马驰骋,若马跑得快,能挤出一天时间。时不我待啊。”

  孟极将太阴壶挂绳打个死结,挂在胸前,又觉得不安全,解开衣襟,将葫芦贴在胸口处。这太阴壶不愧为归墟之水炼制,怎么捂也不会变热,冰冰凉凉,就像怀抱着闻卿。

  几人草草收拾之后,一同去驿站前堂,孟极叫掌柜准备五人份的热饭,又叫做三十个肉饼背着。掌柜再三确认肉饼数量,众人则早已见怪不怪:孟极也不知是天生食量大,还是因他一人需供着自己和闻卿两人的灵力,一日五餐仍旧饥肠辘辘,那三十个肉饼若是敞开肚皮吃,只怕是一顿饭都不够。

  四人寻着一处角落座下,期间驿站之中其他房客也陆续出门,粗略看去,除去释火门与凌云宗,还有其他三派修士,但无论是齐行之还是亦真,都说不出那服饰所属,想必是这五百年间新成立的宗门。

  不过,不管这些修士究竟出身何门何派,每看见齐行之与亦真身上的玄云宗服饰,定会主动抱拳行礼,无一例外。半个时辰间,两人起身不知数十回。直到最后一批马蹄嘚嘚声终于远去,亦真倒回木椅,揉了揉脸:“齐师兄,要不你也给我一个面具戴上吧,你我这张脸,越向东走,认出的人便越多。”

  齐行之摇头:“他们若知道你戴着极意倛,自然也会怀疑另外三人身份。”

  正说着,又一声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这脚步却不像之前众修士那般灵快,分明像是拖着两脚,一步一顿地向前走,随即,一声极为熟悉的、刻意拖长的“哎哟”响起。

  众人同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