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哥哥，快认错吧，你打不过大哥二哥的……”
僵持间，雪豹小妹从男子怀中蹿出，轻盈落在伏季面前，左前爪轻轻抬起，按在伏季的鼻尖，“那个漂亮哥哥……万一真的是坏蛋，那我们就救错人啦。”
“啪”一声，伏季甩掉小妹的爪子，压低身子，一步步后退，与他们拉开距离：“要打就打，还需要找什么理由！”
“三弟，这是你自找的。”最先抱着小雪豹的男子闻言，轻笑一声，脱掉肩头皮袄，向兄弟递了个眼神，两人同时退后两步，只听一声怒吼，原本长身而立的两个青年男子，竟在顷刻间化作成年男子身长的银白雪豹！
那是两只比寻常成年雪豹体型更壮硕的雪豹，体型几乎与猛虎相同，却又较之百兽之王更显轻盈灵动。四肢纤长，厚实的毛发遮不住流畅的肌肉线条。
“大哥二哥，不要打……”雪豹小妹劝阻尚未出口，便被其中一只雪豹叼住脖颈，甩到洞中。
“小妹，好好学着如何狩猎！”
话未落地，两道银白身影，闪电般向面前的毛团蹿去。
伏季自知正面难敌，早在两只雪豹夹击之前，便已跳上一侧悬崖。银白的月色与雪壳之间，一小两大三只雪豹于峭壁辗转腾挪，身后长尾左右衡摆，随着身体急转、骤停，惊起点点雪花。
“吼——”似乎被伏季惹怒，两只中体型较大的雪豹一声低吼，原地起跳，身体于空中划出满月般的弧线，刹那间跃出数丈，四足落地瞬间，已经切断伏季去路。
伏季忙向旁侧转，身体几乎贴地，豹尾反向一甩，雪花飞溅，再眨眼，已然掠出数丈。正当他以为逃出生天之时，却听“嚓”一声踩雪轻响，另一只雪豹已经幽灵般贴在了他的身后在，前爪一绊，伏季脚下踩空，当即四爪一滑，猛地向下摔去！
雪块簌簌滚落山崖，于洞口前炸成雪雾，继而嘭——一声闷响，一团毛球重重摔落在地，几番挣扎着想要站起，尾巴却被随即落地的雪豹踩住。
雪豹两眉间一簇火焰般的斑纹，青碧色豹瞳不怒而威，居高临下看着伏季：“三弟，你输了。”
伏季吃痛怒号，正要扭头反击，雪豹一爪按在伏季头上，尖锐獠牙刺向那脆弱的喉咙！
“大哥不要！”雪豹小妹惊叫着蹿出。
“小妹，你还敢坏了规矩不成！”另一只雪豹一口咬住小妹后颈，将她叼在半空，“好好看着，弱者的下场。”
后颈死穴被叼着，雪豹小妹当即定住。
雪豹一族的规矩……
毋宁说，在这百兽之中，强者为尊一直是不成文的规矩。对于幼崽之间的打闹，成年雪豹绝不会出手调停。就算同一窝出生的雪豹，若天生体弱，便只能任人欺凌。
寿数天定，但强弱却不由天，若想为人尊敬，就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毕竟，不光是在雪豹一族，便是在这三界当中，弱，是唯一的、不可原谅的错。
雪豹一族，虽然明知这是既定的过去，闻卿依旧不忍再看下去。
将伏季制服的雪豹，体型几乎是成年雄性雪豹的两倍，其修为也在金丹之上，眉间又有一簇代表着王族的火焰印记，又被称作“大哥”，那便应是伏氏一族的少主。同族雪豹虽不至于相残致死，但王的权威同样不容挑衅，对于伏季这种不听管教的下属，多少也会在其身上留下重伤，使其终生残疾。
片刻后，小妹的低声啜泣，与伏季的吃痛低吼混杂在一处，又被凉风裹卷着，越飘越远。
伏季银白的豹毛已被鲜血染透，喘息愈发粗重，却始终不肯求饶。雪豹小妹已经哭哑了嗓子，似乎终于舍不得小妹伤心，雪豹少主收回利爪，用爪垫轻轻拨了拨伏季的脑袋。
“还有最后一下……”雪豹少主龇起牙，犬齿在伏季两耳的位置比划一下，张开兽嘴，向伏季左耳咬去——
叮！
一声利器长鸣，闻卿的身体恍如牵线木偶般猛地从地面站起。丹田涌起一股暖意，逍遥心诀随意而转，双掌一推、一按，紧接着只听咚、咚两声巨响，两只成年雪豹，顷刻间已被闻卿按在掌下。
“吼！”雪豹少主四肢颤抖，似乎想要站起身来，然而闻卿淡淡扫了他一眼，右掌轻轻再按，雪豹登时怒吼一声，完全趴在地上。
在他身下的雪地上，缓缓现出一枚牡丹印记。
“你、你是……”雪豹少主声音颤抖。
“烦请两位公子告诉雪豹王，故人来访。”说完，闻卿放开两只雪豹，将伏季与雪豹小妹轻轻抱在怀中。
在看清伏季脸上那道深可见骨的爪痕之后，雪豹小妹终于再忍不住，放声大哭：
“季哥哥……”
.
“哥哥……”
面前那三十具干尸睁着空洞眼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恐惧密密麻麻顺着脊骨爬上来，亦真瞳孔巨颤，好不容易撑起的勇气瞬间土崩瓦解，下意识想从此处逃离，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一声清脆童音，却在脚下响起。
亦真迟钝着垂下头。
一只苍白的小手，自地面探出来，面条般层层缠住他的脚。冰凉的感觉顺着裤脚爬到身上，亦真两股战战，但强烈的恐惧下，他竟然忘了如何说话般，徒劳地张大嘴巴，却连半点惊叫都发不出。
那只小手一路蜿蜒而上，抚摸到腿根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般慢慢停下，摊开五指，向亦真的小腹摸去。青紫的尸斑自手背向下蔓延，布满整条手臂，皮肤与裤管摩擦间，尸水洇透衣袍，在身上留下滑腻腻的腥臭，亦真只觉胃中一阵痉挛，反射性地干呕，然而，在视线略过鬼手突兀断下去的小指后，他却像是中了定身咒般，一动也不动。
他直直盯着那只不足成年男子手心大小的鬼手。
那只手……
那只手的食指，一颗米粒大小的痣。
“哥哥……”幼童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似乎因听不到应答而变得急切。
亦真如梦初醒，匆忙掐起却邪咒，岂料惊惧之中，双手颤抖得竟连法印都结不成，那怨鬼却被他的反应激怒，一声厉啸，又有三条手臂自地面钻了上来，沿着亦真裤脚一路向上摸去，猛地掐住亦真脖颈。
随即，地底一阵颤动，一张幼童的青黑的脸，自那破开的地面钻出，唰地贴到了亦真面前！
“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肿胀的脸皮，一双眼睛早已朽烂，大张的嘴中，白花花的蛆虫自齿缝间钻出，凝出一张诡异的笑脸。
“啊！”
亦真终于惊叫出声，双脚长了刺一般原地猛地跳起，又被义园门槛绊倒，重重向后栽去。
“别、别过来！”
手脚并用地向后躲，然而那“哥哥”的轻唤却如附骨之疽，紧擦着耳朵，一声声，一句句，将亦真拽回了数百年前，他永生不敢记起的画面。
——“哥哥，我好饿……”
——“哥哥，那个叔叔给了我好吃的，他还说明天再去找他，他会给我更多呢！哥哥以后不用怕再饿肚子啦。”
——“哥哥，昨天和咱们一起的姐姐去哪里了呀……”
——“哥哥，我的肚子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是我，不是我……”亦真咬着牙，滚烫的泪水自眼角滑落。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一片，只剩下那张越来越清晰的、青紫肿胀的脸。
直到“啪”的一声脆响，那只冰凉的小手终于摸到了亦真的脸。
所有徒劳无功的挣扎，在这一刹那停止。
“小茹……”叫出这个刻意忘记了六百年的名字后，亦真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软软委顿下去。
“哥哥，我好饿。”怨鬼枯黄的发丝扫过脸颊，带着腥臭的尸气，湿滑的东西扫过喉结，仿佛舔舐一般，留下黏腻的液体。
“小茹……”亦真苦笑，“你是来……吃掉我的吗？”
执念太深的鬼，若无道场超渡无法转世，除非以同样的手法杀死旁人，让其成为自己的替死鬼，方可再入轮回。而他眼前的童鬼，他的妹妹小茹……
“吃掉哥哥……”孩童的声音带着欢快，颈间啃咬的声音却并未停止，亦真甚至能听到獠牙刺进血肉的撕裂声，血液自身体里涓涓地流出，还不及滴落在地上，便被压在身上的头颅贪婪地吮吸。
“哥哥，好吃。”咀嚼血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天真的问话，“哥哥，小茹也好吃吗？”
不知是因这血腥味太过浓烈，还是被怨鬼身上强烈的尸臭，亦真又剧烈地干呕起来。然而除了酸涩的胃水，他什么都吐不出来。身体抽搐着蜷作一团，怨鬼在耳边不知疲倦地呼唤，一成不变的语调，再熟悉不过的称呼，却声声催命。
“哥哥。”
“哥哥……”
恍惚中，亦真仿佛看到了数百年前，饿得发昏的自己。而在他身边，则是满脸兴奋的妹妹小茹，扎着冲天髻的小丫头将发了霉的面饼渣塞到他的嘴里，邀功一般仰着头催他——
“这是小茹刚刚从那个叔叔手中换到的，好吃的！”
他继而看到，那天的夜，天上没有月亮，也不见一颗星子，小丫头衣衫不整，裤子血淋淋一片，眼角挂着泪，唇边却带着笑。
孩童的笑，天真而纯粹，便连死时，小茹都是这样笑着，告诉自己——
“哥哥，把我吃掉吧，吃掉我，你就能活下来啦。”
“小茹，哥哥欠你的，的确该还了。”亦真打了个哆嗦，却终于止住了身体的颤，抬手，搭在怨鬼的头颅之上，指尖磨碾着那枯草般乱蓬蓬的头发，亦真却不禁笑道，“傻丫头，变成鬼也不把自己变得好看些，吃掉我后，记得投胎到富贵人……”
“啪”的一声，脸颊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般火辣辣地疼起来，眼前画面一抖，那怨鬼的踪影无声消失，亦真身体也猛地一震。
幻象？
亦真茫然睁眼。
四周灰白一色的墙，龙飞凤舞的“道”字挂在面对的墙壁上，身下则是又硬又潮的木床板。木窗微敞，悠悠三缕檀香烟，打着圈向屋外飘去。
清静峰弟子房。
只是──
他不是下山了，怎么回到了师门？
亦真头脑发懵，一时分不出到底什么是梦，什么是真，直到脑门一疼，下意识皱起鼻子，抬眼，却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秋水瞳。
“和你说要紧事，你却走神。”墨发高挽于玉冠之中，眉目冷清，本应是拒人千里的长相，被那双潋滟含情眸盯着时，却本能产生想要与他亲近之感。玄云宗的群青色道袍，分明处处透着古板拘束，穿在他的身上，自有一番旁人学不来的潇洒恣意。
亦真甚至听见了自己心脏停跳的声音。
“师、师……”
“师师师，怎的一副见鬼模样。”
又是一记脑瓜崩，不轻不重弹在额头，亦真却是再也压不住心头委屈，也不顾自己衣衫不整，直接扑到对方面前，双臂紧紧揽住他的腰身，失声喊道：
“师兄！你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新的一年要更爱鱼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