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见……”亦真头脑轰鸣，一时间只以为黑虎在与自己说笑。
他临走时设下的阵法，虽说简陋，却也绝非寻常人能随意破解，更何况为防妖人作梗，他早在朱宅内外设下警示阵法，然而那阵法未被触动，朱家一百多人却不翼而飞，这怎可能？
五百年前，他在阵法一道便已难觅敌手，就连师尊长明真人也断言，道术之上，他已登峰造极。可是他布下的阵法却被那始终见首不见尾的妖人破除，而他半点都未察觉，这便只能说明，那人于阵法领悟上，比他高了不止一个境界。
这怎可能！
数里外。
原本紧闭的城门轰然大开，数十身着甲胄的士兵高擎火把，向众人跑来。
闻卿一拍亦真，低声叮嘱：“人来时莫多言。本座与他们周旋。”
“师兄……”亦真愣愣抬头。
三界灵气溃散、师兄离奇复生、傀儡禁术再现，哪一个单拎出来，也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而这数百年间三界出了个阵法高手，相较之下，竟不显得天方夜谭了……
“师兄……”亦真喃喃，直到鼻梁也挨了闻卿一弹，他才如梦初醒。
——有师兄在，天大的事，又能算得上什么！朱家人不见了，那便去找，师兄法术天下无双，再加上他的道术，那妖人总有现行的一日！
想到这里，亦真捂着鼻尖，嘿嘿笑道：“师兄，你抱着猫累不累，我帮你抱？”
说罢，食指向那猫崽一戳，换得闻卿肩头毛团一番龇牙咧嘴的威胁。
“凶什么！”亦真也龇牙，“狐假虎威。”
闻卿看了看这皱着鼻子满脸不耐的雪豹。
虽然红奴与亦真都将他看做猫崽，但雪豹在疏勒地带，终究是雪山之灵，比自己这被皇帝亲封的“山神”地位还要高上不少。鸦青镇中不少猎户，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这幼崽是雪豹，而自己这般堂而皇之地将凡人供奉的兽神抱在怀里，恐怕要多生事端。
思来想去，还是要化形。
随即双指一弹，鬼气丝缕缠在雪豹身上，不过眨眼工夫，原本那还需要他抱着的雪豹，便化为个发编麻花、身穿蓝地流云纹腰线袄的半大异族少年。
至于他自己──
随意在脸上一抹，半截银制面具挡住左侧脸颊，原本的窄袖银红道袍也摇身一变被染成靛青仙鹤暗纹的长袖大氅，长发高挽于玉冠之中，左手拂尘，右手立掌于胸前，脚蹬十方鞋，向前兀自走去，活脱脱便像那画卷里走出来的人物。
“……师兄？”亦真在后面轻声唤他。
闻卿闻言驻足，嘴角噙笑，墨黑的瞳仁一转，拂尘自上而下，扫在亦真和那雪豹化作的小童脸上：“师弟不要担心，你我师兄弟二人齐力，定能让妖邪伏诛，还疏勒清静。”
闻卿说话时运足真气，声音一句比一句高，那“伏诛”二字更是刻意抬高声调，清亮音色在山间回荡，惊醒了几只离群的飞禽，咕咕叫着，钻进密林深处。
鸦青镇方向，越来越多的火把摇晃着向他们跑来，然而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却在闻卿的这番话说出后，陡然停止。
队伍分作两列，赤红火光中，一人自队尾缓步上前，右手向下轻轻一按，为首的士兵当即将长刀收归入鞘。
男子步履从容，虽然有些过于缓慢，脚步声却极稳，待走到距离闻卿等人还有半里路程时，亦真忽然惊叹一声：“南星兄！”
“南星兄，怎不见你家王爷？城中究竟发生何事？朱家的尸，不是有王府的兵守着，怎会青天白日全不见了？”亦真大步流星走上去，正要牵顾南星的手，青年脚步向旁一挪，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亦真的手僵在半空，却丝毫不显尴尬：“你练会了轻身术！”
顾南星原地站住，一身月白直裰，双眼蒙布，只不过较之十日前，脸色竟红润不少，头顶月色，颈围一圈金紫狐领，虽非雍容，自有一番清朗气韵。
他先向亦真虚虚一礼，而后向闻卿众人所在的方向微一拱手，也不寒暄，直截了当道：“山君，仙师，朱宅大院前，忽现两行血红大字。在场官兵无一人认得。在下于城中听得山君仙师声音，特请诸位尊驾，替我等解惑。”
顾南星一语喊破闻卿身份，几人并不惊讶，毕竟他双目有疾，只凭听力便能行走如常。然而顾南星与闻卿之间，隔着半里，声音却依旧清晰传至几人耳中，这便说明，短短十日内，这凡人青年竟然已经快要摸到体修炼气的门槛。
果真天纵奇才。
闻卿“嗯”了一声，拂尘一挥，已然飘至顾南星面前：“本座现下是玄云长明真人座下弟子大弟子化身，路上详谈。”
府兵擎着火把，为众人开路，亦真主动抬起手，搀住顾南星。闻卿走在二人身后，孟极化作的少年道童两步跟上，拽了拽闻卿袖口，闻卿会意放慢脚步，牵起孟极的手，小道童满意地眯起眼，身后长尾翘得老高，连步伐也飘了起来。捉妖师三人则跟在最后，一根捆妖绳牢牢绑着蛇妖，默默无语，只有那蛇尾在地上拖行的飒飒细响。一行人浩浩荡荡，又向洒金巷开拔。
“敢问仙师，可曾收过徒？”顾南星忽然问道。
亦真：“什么收徒？”
顾南星脸色一沉：“仙师刚走不久，便有一年轻修士毛遂自荐，说他虽不能保证将盘旋于鸦青镇的阴气净化，却能保证仙师不在的这五日，朱家人不会再一步尸化。”
亦真皱眉：“他说什么你便信？”
似是感觉到亦真言语中的不快，顾南星在袖中一阵摸索，捧出一块莹润玉牌，双手递给亦真：“我起初不信，毕竟仙师曾言明未曾开宗立派。然而那修士拿出这枚信物，自称曾受仙师亲口点拨，只是他如今道行不够，不足以做入门弟子。我与王爷听他说的这些话，和仙师先前所说一般无二，而他的确也懂得几个法术，便不疑有他。”
亦真认真审视着那玉牌：“的确是我宗信物……”
顾南星又道：“他也有许多张符纸。洒金巷的邻里都说，将此人画出的符烧成灰后服下，这几日再听不见朱家人的惨嚎了。”
听到这里，孟极一声冷笑：“掩耳盗铃。不是好人。”
顾南星低叹一声：“朱家人出事时，他的踪影也的确同时消失。……仙师……果真不曾收徒？”
“符灰岂能随意喝！符纸分上中下三品，黄色最低，红色二等，画出的符都不能喝，只有金色符纸，以清气画符，烧成灰后是正宗三清气，饮下于人体有益。寻常江湖骗子画出的符，是会喝死人的！”亦真狠狠跺脚，“我说什么话你都不信，平白来个不认识的人你却尽数都信了！”
亦真一张嘴，向来得理不饶人，他虽然一张少年模样，修为也并非最高，修道却已六百年，实在是众人当真资历最老的。顾南星便只能垂着头，认真听他数落。
然而众人穿过城门，守城门将毕恭毕敬向顾南星行礼，向他禀报消息时，亦真又及时止住话头，平心静气问道：“南星兄，还记得那人是什么模样？”
顾南星摇头：“方才在下询问诸将士，只知道他一身灰衣，至于面貌，竟没人记得。”
灰袍方士。
闻卿与孟极对视一眼——
又是那妖人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