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等了许久，这豹却像是被定了身，除了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竟再没其他动作。
闻卿拧眉，但若是开口询问，反倒又显得自己急不可耐，僵持间，蜻蜓点水的一吻忽地落在耳垂上。
“我也想你，但现在不是时候。”
孟极眸色深沉，苍青色瞳孔外，隐隐浮现起一圈极其浅淡的暗金色瞳环。
闻卿一愣。
“阿卿。”孟极声音愈沉，带着几分克制。
直到这时，闻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醒过来的并非他的灵宠孟极，而是那道前世意识！
心中少许的旖旎心思登时烟消云散，搭在孟极后颈的手瞬间松开，手腕一翻，五指成爪，掐住对方喉咙。
孟极微眯起眼，又慢慢睁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像极了雪豹向他眯眼讨好的模样。
扣紧孟极喉咙的手指下意识松开半寸。
“是你……”闻卿咬牙，“本座的灵宠，在何处？”
“是我……也是他。”孟极道。
“本座的灵宠，在何处！”闻卿喝问。
孟极眉头一松，像是被这声喝刺痛，然而片刻后，又低笑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拇指在闻卿下巴摩挲着，哄道：“再等等，一盏茶时间，我会……他会出来。”
闻卿一言不发，紧紧盯着他。
“我说过，你可以信我。”孟极道，“别掐了，疼。”
然后，像是担心闻卿不放一般，又道：“他醒了也会疼。”
闻卿这才迟疑着松开手，一缕鬼气凝聚，在自己身上披上一层薄毯。
“若本座记忆不差，你前世自爆金丹而死。但金丹既碎，魂飞魄散，你为何还能转世？”闻卿冷声问道。
孟极摇头：“我不知。”
闻卿断然喝道：“说谎。”
孟极瞳孔骤然缩紧，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苦笑：“连心契……我倒真是自讨苦吃。”
“许是你。”孟极道，“金丹自爆后，魂魄碎片原本于七七四十九日后便会彻底消弭于三界，但彼时我的意识尚未完全散去，朦胧中感觉到魂魄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牵引到一处，封在了某个孕养魂魄的器皿中。像是……”
闻卿想起自己自混沌中苏醒过来后，那个沉睡在乾坤囊中，灵气尽失的上品法宝。
“蕴灵瓶？”
“蕴灵瓶。”
两人异口同声，但在听见对方的声音后，却是一个眉头紧拧，一个眼含笑意。
闻卿：“此瓶灵气全无，只怕早已损毁。”
“蕴灵瓶认主。”孟极两指点在闻卿腰间乾坤囊，一枚巴掌大的玉瓶自囊口飞出，却并不像闻卿印象中那般破旧，瓶体莹润饱满，落在孟极掌心，竟然散发出莹莹微光，灵气四溢。
“它是你我前世共同炼制，吸了你我的指尖血。”孟极沉声道，“喝了血后，它才愿意干活。”
说罢，孟极咬破指尖，暗金色妖血滴在瓶口，立刻被瓶体吸收。不过眨眼，那原先破损不堪的瓷瓶，竟摇身一变，散发出莹莹微光。
清香四溢，沁人心脾的气息钻入鼻中。
闻卿讶然：“灵气。”
天道崩塌数百载，修士赖以精进修为、沟通天地的灵气也在这过程中缓慢逸散。未免灵气彻底消失，各大修真门派纷纷选择封山避世，以结界护住自家灵泉，固守洞天福地。数百年过后，人界山水中涵养的灵气几乎消耗殆尽，而那些能够吸收天地精华，自行孕养灵气的法宝，也早因清浊二气混沌不可辨，在这漫长岁月中尽数变为凡铁。
除去闻卿面前的这盏蕴灵瓶。
瓶体莹润饱满，光华四溢，瓶口烟雾缭绕，飘出久违的灵气清香。
闻卿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因鬼气被抽干而阵阵酸痛的身体竟瞬间疲态尽退。
“当初你我炼制此器时，偷偷放了几千块灵石进去。”孟极语带笑意，“宝器察觉主人魂魄逸散后，自行封禁，这几百年间竟连一滴灵气也不曾逸散。”
“你言下之意，闻卿以蕴灵瓶为你修养魂魄。”闻卿缓缓道。
“‘闻卿’。”孟极拾着闻卿方才话中对前世的称呼，哭笑不得。
“这个过程，需要多少年？”闻卿问道。
“三百年。”孟极道。
“如此说来，你的复生应在二百年前。可伏季这具肉身，却只有一百二十年骨龄。”闻卿拧眉，“蕴灵瓶孕养而成的魂魄，可是三魂七魄？”
孟极点头。
闻卿：“可伏季患有离魂症。”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读懂了对方心中忧虑：这八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孟极转世的魂魄残缺，这才阴差阳错，变成了伏氏后人？
“闻卿当时也该料到，五百年沧海，就算他提前谋划好一切，但天意难测。”闻卿道。
“你答应过我会活下去。”孟极忽然打断，“阿卿，你既然打算救活我，又为什么寻死？玄云宗那群衣冠败类，你竟让他们将你……”
闻卿笑道：“连心契下，你死，他亦死。”
孟极摇头：“鸣蛇所言，连心契实为‘共生’，你还记得？”
闻卿一愣。
“我的魂魄未灭，你在识海中还会念着我，我便是不死的。”孟极耐心解释，“虽然那时没有肉身没有意识，也不算‘活着’。”
“你如何得知？”
“御兽宗灵犀真人亲口所言。”
“御兽宗覆灭，果真是你二人所为？”
孟极听到此处，自嘲一笑：“莫非连你也不相信你自己？”
似乎根本不曾想要听到回答，问完此话后，闻卿的下巴被孟极的手钳住，被迫抬起头。
闻卿下意识错开眼神。
这双眼睛载着太多闻卿不想看懂的情绪，他几乎要在孟极的视线中溺亡。
“告诉我，既然要复活我，为何还要寻死？”孟极喃喃，“蕴灵瓶在炼制之初投入不少天材地宝，莫说我一条魂魄，便是滋养上万魂魄，绝对不需要你以生魂祭……”
“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本座如今只是昆吾山的鬼。”闻卿道，“孟极，你我现在有连心契，你便是本座灵宠，因果牵扯，若你想行双修之事，互利互惠，本座乐意奉陪。但若你只想与那所谓的修士闻卿再续前缘，本座爱莫能助。”
“你不记得……”
“本座为何要记得？”闻卿忽然抬眼，目光锐利，看进孟极眼中。
孟极一句话被堵在喉咙，一时哑然。
“孟极，本座赞赏你前世肯为道侣以死维护，但修士闻卿既死，本座以鬼修入道，便是与他不同的两个人。你心中所念闻卿早已烟消云散，你二人前世缘分本来也该就此断绝。岂料你强行转世……”
说到这里，闻卿忽然提高音调，“但就算如此，又与本座何关？”
孟极呼吸渐重。
“更何况……”闻卿眼珠一转，“难道你自爆金丹之时，竟早知道自己能有机会转世重生？若非如此，又怎会奢盼让道侣偿还恩情？”
闻卿急于将自己与前世撇得一干二净，因此故意说得极为绝情。他此刻心中甚至抱着一丝侥幸，若这一席话真能将孟极激怒，两人就此斩断前缘，倒也好聚好散……
岂料孟极却不以为忤，只是箍着闻卿腰间的手愈发用力，像是要把他从中折断。
疼，却并未见血，孟极只是泄愤般地用力卡着他的腰，反倒是指腹与皮肤摩擦间，泛起细密的麻痒。闻卿不动，也不挣扎，任凭豹爪掐进腰间，直直审视着孟极。
那双苍青豹眼，由盛怒，到迷茫，最终忽然目光一定，漾起了开释的笑意。
“修道之人……”孟极笑道，“最不该将自己所欲，强施于他人。”
“道是本心。”孟极又道，“你曾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总是拿以武入道搪塞，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的道——”
“是你。”
“无论你如何看我。”孟极音色沉沉，“我心不可转。”
闻卿瞳孔紧缩。
眼前的孟极，的确与自己相处半月有余的灵宠不同。
修道数百载的沉淀，叫这豹周身气息深厚，神情坚定，确有一种沉稳内敛的吸引力，便连闻卿也不由得心向往之。而他的灵宠孟极，则有着叫他心生羡艳的朝气张扬。
然而，却有一点，无论是前世、灵宠，亦或是伏季，都无法改变。
——那一双苍青豹眼里，闪烁的不撞南墙誓不回头的执着。
又或者，该叫固执？
“你于本座而言……”闻卿音色朗朗，如玉石相击，“只是灵宠。”
“无妨。”孟极笑道，一道淡金色光芒在瞳孔中闪过，为那苍青如碧的宝石般的眸子平添一抹旷达之色，“我修我的道，不会妨碍你。”
“哦？”闻卿挑眉，“妖修之欲，本座已有所耳闻。传言妖修结丹之时，体内阳火四溢，此时若不与他人双修，必会爆体而亡。眼下这具妖修肉身虽然已经炼成金丹，但丹田处的封印，假以时日必会彻底碎裂，彼时压抑的阳火百倍反噬，届时若本座不肯帮你纾解，你又该如何？”
孟极忽然笑道：“阿卿，何必这样探我口风，你是不是想知道，封印破裂之时，出现在你眼前的到底是执着于前世的现在这个我，还是那个会化成原形、撒娇讨好你，没有半点雪山之灵该有模样的小豹子？”
“是。”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骗不过这活了不知几百个年头的老妖怪，闻卿索性干脆应道。
“丹田封印裂隙，我会尽力填补。意识之力本就稀薄，今日之后，我恐怕再也无法主动出现。”
顿了顿，孟极继续道，“今日之后，我会陷入沉眠，除非听见你的呼唤。”
“本座不会。”
“好。”孟极屈起指尖，在闻卿鼻梁轻轻一划，“从今以后，你只会看见年轻时的我……看见他。”
停顿片刻，孟极表情忽然严肃：“阿卿，天机被遮蔽，妖人作祟，五百年前种种，恐怕会再次上演。你和我……和他，最好此后不要离开昆吾，学那些正道修士，避世封山，等到……”
“本座自由身，岂受你一句话拘束？”
“天机……”
“天机算得什么？我辈修道之人，本就逆天行事，若事事遵循，又怎能以凡人之身，飞升天界？”闻卿反问道，“若果真天数有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你打算帮亦真？他那占卜术时灵时不灵……”
“不帮。”闻卿道，“若本座果真是亦真口中的异数，该是人族来帮本座。”
孟极摇头笑了一下，似是早就习惯闻卿的嘴硬，并不多做反驳：“你说如何，就是如何。我会……你的灵宠，他会听你的。”
说话时，一双眼睛始终不离闻卿的脸，像是要把他刻在脑中似的。
提到那团雪豹，闻卿的脸色也柔和下来：“本座知道如何与那小东西相处。”
“既然如此……”孟极忽然惋惜地叹出一口气，俯下身来，那恍若带着松针清香的沁凉冰雪气息又浓烈了些许，“只能便宜年轻时的我了。”
闻卿不明所以，只觉得与孟极这般动作实在太过暧昧，手掌抵在他的肩头，正要将他推开，然而——
“阿卿？”
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苍青双瞳，但只是听见尾音的那一点上扬，闻卿就已知道，这才是他的雪豹。
作者有话说:
沉睡中的孟极：被ntr，两次
今天依旧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