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风流刻>第65章

  那粗哑的哭喊声顿时停住。

  赵喜被孟极粗鲁动作推倒,原本哎哟叫着疼,此刻看见妻子昏迷,猛地蹦了起来:“草儿!”

  “还活着。”孟极道。

  赵喜两指探着王草儿鼻息,松了一口气,忽而双臂挡在妻子面前,警惕盯着二人:“你们不是大夫,你们是谁?”

  闻卿早就料到带着孟极在身边,早晚会惹出乱子,此刻看着赵喜质疑神色,不急不恼,从袖中摸出那块篆刻着“刘”字的玉牌,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乃刘云后人。”闻卿道,“听闻王婶与徐娘子病症相仿,我特意来看看她。”

  “刘氏?”赵喜面露狐疑,接过玉牌仔细摸着,“哪个刘……”

  “风醉居。”

  “刘善人!”赵喜双膝跪在闻卿面前,忙不迭地磕头。

  风醉居刘云之闻名鸦青,较之昆吾山鬼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提起前者,时人满目称赞,而谈论后者,则往往是恐惧鄙夷。

  鸦青中人,无论胡汉,只要听过“风醉居”,必定对那传闻中的大善人刘云心向往之,甚至于不少人家的神龛上摆的既非菩萨也非神仙,而是传闻中年近百旬依旧面容好女的刘云。

  ——毕竟这位白日飞升的刘云,曾在还是凡人的时候,于数十年前的饥荒年代,以积善缘为由,设施粥点救济灾民。若非刘云施以援手,只怕疏勒六州十九县一半以上的人,都要死在那场突如其来的饥荒中。

  只不过,赵喜对刘氏的感念,却不光是因刘云施舍给他祖宗的那几碗米粥。

  “感谢令尊救命之恩,若没有老爷,我只怕注定此生孤苦,早就葬身狗腹……”赵喜咚咚磕头。

  闻卿不说话,赵喜便兀自嘟囔着“若没有当时的救命钱,只怕要冻死街头”、“若没有老爷,只怕现在还在沿街乞食,死了也没人埋”等话。

  直等到那赵喜又反复重复着孤苦伶仃、无人照拂等话,闻卿冷声道:“你以为没有我父救济,王婶会抛下你不管?”

  赵喜声音一顿。

  “你以为王婶嫁你,是贪图你赵氏家财?”

  “不、不……”赵喜慌忙否定,“草儿对我一心一意,我是知道的。可我、我总是怕她恼我,被我气走……”

  不同于徐娘子、柳如烟等沦落风尘的女子,这王草儿原是红奴在破庙外捡到的弃婴,由徐娘子一手拉扯大,长大后在风醉居帮工,若论辈分,合该是水云儿的阿姊。

  赵喜从前家中颇有资产,母亲在他三岁时重病而亡,老父是商人,一次行商途中,被山匪抹了脖子。赵喜作为家中独苗,不满十岁便继承了千贯家财,好在管家尽职,好歹没让赵家继续落败下去,只等着赵喜及冠当家,却不想这位小少爷游手好闲,生意经不懂多少,一身玩闹的本身倒是不小,除了不狎妓,斗鸡、耍鸟,无所不好。

  王草儿去茶堂帮工的第一天,便被要去听曲的赵喜看上,当时便重金作聘,要娶她为妻。徐娘子当时本不愿将王草儿许给他,岂料那赵喜反被挫起了脾气,干脆连平日的酒肉朋友都不理,日日来风醉居守着,吟诗、弄萧,花孔雀似的炫耀。王草儿年龄小,最容易被这花招打动,更在徐娘子面前说下狠话,非赵喜不嫁。

  “赵喜,若非你当时死缠烂打,王草儿又如何会在这七弯巷受苦。”怒气在胸,闻卿说话也变得严苛。

  赵喜身子埋得越发低,只一味磕着头,说对不起妻子:“是我害惨了她。”

  赵喜提亲不成,一连三月,日日到风醉居门外,风雨无阻,满城皆说他是个难得的有情郎,更何况赵家算得上富,王草儿嫁过去不会受苦。无奈之下,徐娘子只得答应这门亲事。而那赵喜与王草儿成婚后,的确也认真对待妻子,两人原本有一段美满日子,连孩子都怀上了。

  “我不该赌。”赵喜哭道。

  奈何赵喜害上了赌,屡赌屡输,屡输屡赌,不过半年,不仅将家全败光,更欠下满身的债,夫妇二人彻底一穷二白,沦落街头,而王草儿孕期忧思过虑,竟至胎死腹中。

  “若非刘老爷救我……”赵喜涕泗横流,“只怕草儿那时便已丢了魂……”

  “站起来。”闻卿道,“当时并非家父救你,而是徐娘子假借家父之名,替你还了第一笔债。”

  赵喜蓦然直起腰:“怎会是她……”

  闻卿冷哼一声,向孟极抬抬眉毛,这豹心领神会,拎着赵喜的衣领,将他丢出室外。

  衣袖一挥,在外堂和内室之间划出一道结界,听着被挡在结界之外的赵喜声音,闻卿又向孟极一歪头,这豹又十分默契地走了过去,一脸凶神恶煞地斥责他安静。

  “救你娘子。”孟极喝道,“闭嘴。”

  赵喜的声音便又立刻消了下去。

  闻卿看着躺在坑上,身子薄如纸糊的王草儿。

  若没记错,这丫头是红奴三十六年前抱到风醉居的,襁褓里小小的一团,还没断奶,还是闻卿去请的乳娘。王草儿出嫁时,红奴喊着要为王草儿壮声势,便把闻卿也拽下山,两只永不得见天光的鬼,便躲在锣鼓喧天的角落里,看着王草儿凤冠霞帔,满脸欢欣地被赵喜背进轿子。

  眨眼二十年,昔日饱满如杏子的少女,却过早在穷困中零落。

  “阿卿?”孟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手腕随即覆上一层热度,替他稳住了不经意发起抖的手。

  被他夹于指间的赤红符纸也停止抖动,一道金色密文在纸上缓缓流淌。

  “嗯。”闻卿道,并不挣脱孟极钳制,麦黑与苍白的两只手,宽厚的包裹着劲瘦的,一同向前移动,将符纸稳稳贴在王草儿额头。

  “嗬——”

  昏迷中的王草儿猛然睁开眼,两只没有瞳仁的眼,死死盯着二人!

  闻卿早有准备,两指点在王草儿眉心。

  一声凄厉惨叫,王草儿四肢僵硬伸直,再无动作,片刻之后,只见王草儿手腕上已然蔓延至胸脯处的污黑印记有如活了过来,窸窣爬到眉心。

  符纸刹那间变得黢黑如墨。

  “木偶来!”闻卿喝道。

  孟极迅疾递过来一个木头人,闻卿夹起符纸,“嚓”一声将其贴在木人身上,木人咯咯作响,不住震颤,片刻后又猛地安静下来,咚一声,面朝下摔在地上。

  这木人本是三人分开前,亦真临时削制的替身木偶,又以附以玉清之气,原本流动着隐隐灵气,此刻却全身遍布鬼咒花纹,浑像个浸在邪术罐里的巫蛊娃娃。

  闻卿将木人收进乾坤囊中,又转头看向榻上昏迷的王草儿,道了声“进来吧”,一直守在外间的赵喜这才踉踉跄跄跑了过来,一路不知摔倒几次,待爬到床前,已经鼻青脸肿,然而便看见娘子呼吸平稳后,他又是呜一声哭了出来,涕泗横流,不住叩谢。

  “恩人……”

  “你只需知道,这三日来,你二人万不可迈出家门半步,否则阳气外泄,神鬼难救。”闻卿道。

  赵喜伏地不起,千恩万谢,额头都磕出血来,闻卿与孟极对视一眼,两人眨眼间闪身到院门,待赵喜回过神来追到大门口,他们则早就走出两条街。

  赵喜原地喃喃,不住念叨着仙人降世,要为二人建间庙宇日夜供奉,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朝着昆吾方向,狠狠啐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