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蛇猛然拉过徐娘子的手,抵在自己已经长出一层淡粉色新肉的胸膛上。
徐娘子手攥着拳不敢动,然而片刻后,她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愣愣看向鸣蛇胸口,指尖试探性地碰了碰,又被烫到般迅速抽回。
然而鸣蛇没有松开手,一扯一拽,她直接撞到了鸣蛇身上。
“为什么……”
徐娘子咬着下嘴唇,不敢再发出声音。然而她那颤抖的双瞳,却明明白白写着惊恐。
——为什么这么凉?
——为什么心跳得这样慢?
——为什么、不像个活人?
衣不解带照顾了这个人半个月,但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男子,摸起来竟是这样冰,冷得像冬天里浸在冰雪里的铁。
“我是妖。”鸣蛇轻声道,“我吃过人。”
刹那间,眼前幻象,连带着徐娘子的呼吸都止住了。
闻卿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掌中鬼气凝聚,正要撞散这团幻象,然而下一刻,画面中的鸣蛇身子猛地向前一倾,将徐娘子圈在案几旁。
徐娘子眨了眨眼,并不挣扎。
“娘子,若我便是你最惧怕的蛇,若我便是吃掉徐家村上下百余人的蛇妖……”鸣蛇近乎咄咄逼人,“你想逃吗?”
徐娘子静静看着他。
“你若厌恶我,我会将你的记忆抹去,你与我从此陌路……”
“你为何要吃了他们?”不知等了多久,徐娘子才悠悠开口问道。
“我当时正处于修炼紧要关头,却被人暗下毒手,控制了神智……”
“你此次受伤,也是遭人暗算了?”
“……是。”
徐娘子 “嗯”了一声,捞起鸣蛇垂落的发丝,绕在指尖,忽然问:“你呢?”
鸣蛇一愣:“我?”
“我若忘了你,那你呢?你会在一旁看着我,看着我相夫教子,又或者孤独老死?”
“我会记着你。”
说完这句话,鸣蛇似乎浑身都没了力气,跌坐回蒲团之上。他指了指土地庙的大门,轻叹一声:“娘子,你我并非同路人。我绝不会拦你。”
但徐娘子没有逃。
她四肢着地,蛇一样小心翼翼地爬到鸣蛇身边,鸣蛇一动不动,她却主动缠在了鸣蛇身上。不知何时,徐娘子已经双臂撑在鸣蛇肩头,松垮挽着青丝的发簪也掉到了不知哪里,她垂着头,染着香粉的发丝落在鸣蛇苍白的脸上,柔软地勾着,像女儿家的百转柔肠。
骤然的静默里,徐娘子将头轻轻贴在鸣蛇胸膛,听着他那颗跳动的极为缓慢的心,咚咚敲着胸口,轻声问:“朱郎,在梦里,我是一个道姑模样,你还是一条拇指细的蛇,你我的因缘,便是自那时起的吗?”
“她曾救了我。”
“那你又当我是什么?她的替身?你若说谎,我便要忘了你。”
她在兰香院里听过了太多的情话,能够轻而易举地从男子脸上看出极力掩饰的自然,也能够从那火热的腔子里,听出编造谎话时的紧张与不安。
“她死了,她不是你。你只是徐莺儿。”鸣蛇一字一顿,“绝非旁人的影子。”
咚、咚,那心跳在她靠近的时候变得有些快,但说这话的时候,却又忽然慢了下来。
“你再问我一遍。”徐娘子忽道。
她这样没头没尾地问,一面希望鸣蛇知道她意下所指,一面又恨恨地想,若他答不出来,我便忘了他!
然而鸣蛇却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低声问道:“娘子方才所说,可是真的?”
语调轻柔,尾音却带着抖,明明是哄人的语气,又含着明显的怕,怕自己期盼的一切全都是镜花水月,怕这个看似柔弱实则果敢的女子竟真的丢了他一去不回头。
咚咚,咚咚咚,心跳的节奏这次全乱了,连带着呼吸也变得短促。
“真的。”
半晌,徐娘子低声答。
两人既然坦诚心迹,徐娘子便也不再与鸣蛇赌气,反而开始与他讲起还能记起的幼时趣事。
然而幼童时期虽然无忧无虑,却终归短暂,徐娘子只说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自觉再没有趣事可说,转而戳了戳鸣蛇翘起的嘴角:“……阿爹是疼我的。你呢?”
“我幼时……”鸣蛇笑道,“只敢躲在巢穴里,望风也只能在晚上,那时候雪豹都回窝睡了,我才好偷偷自草木缝隙,瞧一瞧头顶的月亮。”
“那……她呢?”
鸣蛇一愣。
“你说她救过你。你为什么受伤?”
“娘子……果真不在意?”
“我何必要去在意一个已死之人?”徐娘子满不在乎道,“你若这数百年来一直心里有她,见了我却又立刻忘了她,反倒是薄情。更何况……你方才也说过,我与她的魂魄是相同的。”
“她曾是御兽宗掌教的亲传弟子,道号妙云。”鸣蛇道,“御兽宗宗规,每位弟子出师前都要降服一只妖兽作为灵宠,她寻到阳帝山,正巧遇见我与一只雪豹厮杀,她将雪豹制服后丢给了百兽山,把奄奄一息的我带回宗中替我疗伤,却并未与我签订契约。”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各自过去,初时徐娘子还对鸣蛇所说的“阳帝山”感到好奇,然而鸣蛇竟不知怎么讲到了阳帝山倾毁之事,徐娘子对这些神仙鬼怪的陈年旧事并不感兴趣,却又不想打断他,便只是呆呆盯着鸣蛇的脸,一阵睡一阵醒的听着。
幻象直到此处,忽然又快速闪烁起来,鸣蛇似乎并不想让闻卿二人窥探他与徐娘子太多过往,只把关键几处回忆摆在他们面前。
孟极好不容易得了闲,伸伸懒腰:“这徐娘子果然不是‘寻常’女子。生父给鸣蛇不明不白吃了,她竟能如此轻易地谅解杀父仇人。不过她前半生凄苦,也全都是拜生父所赐,若是这么一想,鸣蛇也是她的救命恩人,以身相许倒也合理。我看这段幻象中,两人感情这般好,不像是破阵关键,阿卿,累不累?少歇片刻。”
说罢,孟极用手拍了拍两人脚下地面,朝闻卿勾勾手:“坐下看。你那乾坤囊中还有什么吃的没,我有些饿了。”
闻卿将昨日孟极买来的食盒丢到他怀里,眉头紧锁:“这不是徐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