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两人僵持间，亦真一声大喊，闻卿蓦地松手。
孟极掐着脖子，大口喘气。
“鬼咒完全清了！”亦真转过头来，喜形于色，“青阳兄，你看徐……非礼勿视！”
从亦真的位置看去，那一妖一鬼几乎脸贴了脸，而那不知名的妖修身子还一抽一抽，看那背影极为怪异，必定不是在做什么好事。亦真虽不知道这对道侣为什么偏要在这青天白日卿卿我我，却依旧及时抬袖，挡住了水云儿的视线。他一把年纪，多看几眼不碍事，可是水云儿一个姑娘家，多看几眼那丑模丑样的妖修只怕都要做噩梦。
好在水云儿也极有眼色，并不多向那对道侣多看一眼，反而向亦真盈盈一拜：“仙师大恩。不知仙师求道于哪家道观？云儿一定多奉香火，为仙师祈福。”
亦真摆手：“那都是虚的。若真想报恩，只需等你家娘子醒来后，免了我这几日食宿费便可。”
修道之人讲求因果，亦真出手救人，那徐娘子便欠了他的因，哪怕日后用命来抵都不为过。而亦真这样随口一说，便相当于直接免了徐娘子的因果。
水云儿这下才真正笑了出来，连连道谢：“此事何须徐娘？仙师是风醉居的恩人，若您不嫌弃，直当此处是您在凡间的下榻处便好。”
“那我可要好好品一品你们这里最出名的……”
“伊山玉叶。”水云儿大方笑道，“那是老爷从伊山亲手摘下的，据说每年只有三斤，连幽州的天子都只能喝到三分之一呢。仙师想喝，我们自然双手奉上。只是……此时不宜饮绿茶。”
两人又借着品茗一事说了几句，亦真却也并非真心想要占这便宜，随手一挥：“什么雪水雨水，山泉水才是最解渴。”
水云儿被他逗得咯咯直笑，身旁徐娘子呼吸忽然变重，像是要醒，水云儿当即止住声，悄声问道：“仙师，徐娘果真大好了吗？”
亦真此次下山，偷偷取走了他师尊长明真人不少宝贝，单是上品仙丹，便足有百瓶。方才他随手的仙丹虽然只是中品，凡人服下却可延年益寿，足够了。
闻言，亦真点点头：“她醒来后，只怕跑的比兔子还要快了。”
“仙师方才说，今日之事不宜瞒着徐娘，又是为什么？”
“你家娘子魂魄不稳，最近是不是撞过邪？我记得昨日有个小童风风火火找我求符，嘴上说着患病奇重，只有一口气吊着，好像就是刚刚那个……”
水云儿点头称是，又将徐娘子月前“撞邪”一事讲给亦真听，直讲到闻卿昨夜看完徐娘子，徐娘子立刻恢复精神，亦真探头看向闻卿，看见那两人不再紧贴着，这才放下衣袖，两手在胸前比划一个球，向闻卿抬抬眉：“青阳兄，可是那个……”
闻卿正看着自己掌心发怔，闻言抬起头来，“嗯”了一声。
亦真叹道：“以气补魂。连我人修都不敢做的事……青阳兄你这是、不要命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闻卿答。
“可是青阳兄是否想过，徐娘子的魂魄被混沌兽的力量侵蚀严重，只能依赖你的鬼……你的灵力支撑，然而你的灵力属阴，活人魂魄为阳，二者属性相克，长此以往，徐娘子只会变得半人半鬼，疯疯癫癫。”
“依道友看来，这个过程需要多久？”
亦真闭目掐算，片刻后答：“五年。”
“道友是否能算到，徐娘子的寿数？”
亦真眉头一皱，人的寿数受命数影响，本就极难卜算，就算掐算出来了，这是天机，说不得，白费这力气做什么？
“道友的疑虑，一算便知。”
亦真垂下头。
对于这个刚认识不久的鬼修，他心中总有种莫名的亲近，像极了在师兄身边时那种舒心自如。因此对方既然做了保证，他便认真卜算起来，然而数息之后，他却像是被针扎了屁股，从床榻蹦了起来，惊呼出声：“怎会……”
闻卿：“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至于沦落到道友口中所说的地步。”
“可你这样做，岂非、岂非是干扰天数……”
“我辈修真，本就是逆天而行。”闻卿扬唇笑道，“若事事按部就班因循守旧，又与牵线傀儡何异？亦真道友，玄元上品太清心经最后一页并非心法，而是一片空白简牍，可知为何？”
“你怎知我玄元……师兄竟然连这都告诉你了？”
“破。”闻卿并不答话，“不破不立。修道实乃修心，正道也好，魔道也罢，所修心经功法全不过是条通天的捷径。但至于最后渡劫成仙的悟道，绝无定理。”
亦真：“可因果循环，这是天道。你若坏了因果……”
“天道有常，是以人有生必有死。天数无常，是以寿数并无定论。既然天数不定，本座破来又如何？”
闻卿寥寥几句，意气风发，亦真虽然明知面前这鬼修是化形，却仍旧不免被他脸上肆意飒然的笑容迷惑。
像极了……
“师兄……”亦真低声喃喃，眼圈刚泛起红，便立刻低下头去，长吸一口气，双肩颤了颤，抖出几声笑，“这些……师兄也曾教过我。我却学不会。”
“少爷，仙师，你们……在说什么呀？”水云儿原本在旁认真听着，然而不过两句话便已一头雾水，虽然明知两人在打机锋，但事关徐娘子，她越是听不懂，便越是着急。
闻卿也走到徐娘子榻前，看向老人愈发红润的面色，笑道：“你只需知道，徐娘子身体无碍，今日之事不必听仙师的，我会替你瞒下。”
“哎。”众人注视下，原本双目紧闭的徐娘子却忽然叹出一口气，双眼慢慢睁开，先是瞧了瞧跪在床前的水云儿，而后浑浊的眼珠缓缓转过去，看向闻卿，“瞒什么？还有什么秘密，是我老婆子听不得的？”
闻卿眉头陡然拧起。
“老婆子今天发疯咬了你。”不等人回答，徐娘子拍拍水云儿的手背，自问自答道，“昨天原本快死了，又被少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是不是？”
“徐娘说什么呀、定是梦魇了……”水云儿支吾道。
“我身子怎么样，我自己知道。”徐娘子却只是笑笑，“敢问这位仙师，你方才掐算我的寿数，可看见了几种死法？”
亦真抿唇：“天机不可泄露。”
“那我能否问问，那诸多天数之中，有几个是凶卦，有几个吉卦？”
“……凶吉参半。”
“既然如此——”徐娘子撑起身体，抬头认真看着亦真，“若我老婆子今日便死，是吉是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