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风流刻>第26章

  破庙原本在昆吾山麓西南侧,尚需向东南再行十里才能望见鸦青那两人多高的城墙,然而两人出得庙门,不过转了个弯,那南腔北调的吆喝声便灌了满耳。

  往日里早早便陷入一片沉寂的鸦青镇,此刻城门大开,支着帐篷的摊位已从城镇的摩格朗主街向外一路延伸至昆吾山脚。

  灯火盈野,人声嘈嘈,直如白昼。

  穿过城门,便是足可四马并行的主路,孟极站在指示标牌前,食指点点两人所在的位置,粗声粗气地笑道:“摩格朗,这是街道的名字?真奇怪。”

  “疏勒六州原本的主人,是中原人口中的‘胡族’。”闻卿道。

  摩格朗街两旁早就架起密密麻麻的摊位,闻卿边解释,拽着孟极走到售卖胭脂的摊位旁,宽袖青袍的中年男子向他们拱手一礼,闻卿递给他一枚莹白玉牌,在男子辨认玉牌的空当,转过头看向孟极:“大淼建国后,高祖皇帝使计将胡族首领骗到王都幽州杀了,又挥兵北上,以武力镇压其部下,这才将疏勒州收归大淼境内。”

  “我听说胡人排外。”孟极道,“这里的汉人却也不少。”

  卖胭脂的摊主在看见玉牌后神色微变,当即绕至摊位前面,再一拱手:“少爷,有何吩咐?”

  闻卿低头交待两句,中年人右臂一抬,连摊位也不管,引着两人向横跨南北的石桥走去。

  “少爷……是第一次来?”中年人边引路,斟酌着词句试探问道。

  闻卿随口答道:“天冷,家父不便远游,又听说疏勒州正举办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集,便叫我出来见见世面。”

  风醉居是闻卿以凡人“刘云”的身份创立,风醉居经营八十余年,“刘云”自然不可能一直活着,他刚刚交给中年人的玉牌,正是表明自己是刘氏后人的信物。

  得了回应,中年人面色仍有迟疑,闻卿知道他是在怀疑自己为何远路迢迢从幽州半夜赶至池崖州,竟一刻也不休息便要去往风醉居,又道:“我来看望徐娘。”

  男子这才“啊”了一声:“的确是,有阵子没见到徐娘子了。听说是病了……少爷的确也该……”

  两人口中的“徐娘”,便是当初被红奴救下的女子,也是唯一一位知道闻卿与红奴真实身份的人。

  徐娘原本是个十三四岁的伶俐小姑娘,这几十年过去,虽然红奴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闻卿炼制的驻颜丹偷给徐娘子吃,但凡人寿命早有定数,徐娘子纵使容貌老去的速度比寻常人慢,身体却不可避免地衰弱下去。闻卿月前乔装来访,徐娘子脸上便有死气,不过当时看她面相,起码还有两三年的寿命。

  闻卿“嗯”了一声,并不接话,中年男子却似乎已自行将他如此着急赶到风醉居的因由补全了,加快脚步。闻卿与孟极一路跟着,穿过曲曲折折的小巷,终于走到了第一座纵跨南北两市的飞虹桥下。

  “少爷,这几日人太多,连过桥都要排队啦。”中年人解释道。

  纵贯神土九州东西的天水河支流——多因河将鸦青分为南北两市,南市是圆顶毛毡的胡包,北市则有土砖石瓦的汉居,以及瓦舍勾栏等娱乐场所,南北两市除去三座飞虹桥连接,便只能摆渡过河,可谓泾渭分明,两不相犯。

  闻卿点头,并无不耐,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当即转头向桥西侧望去,只见第二条飞虹桥头,密匝匝盘了好几圈百姓,明明全都翘首期盼着什么,彼此之间却并不争抢,自人群缝隙间,隐约能看见一角群青色粗布衣袍。

  群青色道袍……

  闻卿眉头一跳。

  “那里卖的什么,怎如此热闹?”闻卿故意问道。

  多因河沿岸,往往留出两丈宽的空地,每逢大集,小贩们趁着天还未亮便赶来此处,争抢着客流量最好的位置摆摊。

  “可不是卖东西的,他啊,是从什么宗来的道士,可是位能掐会算有真本事的。”中年人感叹。

  “玄云宗?”闻卿问。

  “哎对!”中年人一拍脑门,比出一根食指,“听说是个大宗门,可他每张符只要一文钱。这明摆着就是来济贫的呀!”

  闻卿与孟极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浮现出警觉,孟极鼻头微不可查地抽动几下,却是眉头一皱,先点头,继而缓慢摇头。

  ——是制作小鼠的修士,却不是与红奴交谈之人。

  闻卿又向那桥头看去,两指并起,凌空画出一只黑色人影,向桥头一指。黑影飘飘悠悠飞到半空,钻进那井然有序的人堆之中。

  这是一道追踪术,只要修为不高于闻卿,纵使远在千里之外,只要催动法术,都能知道此人身在何处。

  闻卿三指互捏,感受着这道士身上柔和的灵力波动。

  元婴境界。

  玄云宗。

  龟缩多年的正道,终于憋不住要出来了吗?

  说话间,三人已经缓步移动到飞虹桥中央,便在此时,前面发生一阵骚乱,听那争吵声音,像是谁家的幼子被路人挤在脚下,闹出了人命。

  “死了。”闻卿道。

  这声音极轻,然而却不知为何,竟像是投进湖面的石子般,眨眼间荡开一阵阵涟漪。人们听见后,纷纷后退,只怕多生事端,排在闻卿前面的路人却是伸着脖子想凑热闹,不巧一脚踩在闻卿靴子上,将那崭新靴面踩出一道灰色泥印。

  “别挤了!”

  这一脚却像是踩在孟极尾巴上,只听他大喝一声,拎着那人衣领,拎鸡仔一般将他揪了起来,路人啊啊大叫,人们这时纷纷回望,被这人高马大的疤脸汉子吓得几乎跳起,登时又是一声哄闹。

  孟极肩扛三尺长刀,发间饰品叮当作响,此刻又是一脸不耐,任谁看了都要心中惴惴,可他哪管这些人看过来的视线,扒拉开挡在闻卿身前的路人,原本拥挤的桥面竟真被他扒出一人宽的窄道。

  “少爷,走了!”孟极道。

  闻卿瞟了孟极一眼,坦然迈步,孟极紧跟在后,中年人在最末一路拱手致歉,一时间竟无人敢走在他们之前。

  等走到那被踩踏的幼儿旁边,闻卿弯腰在他头上摸了摸,瘫坐在一旁的妇人只是转了转头,麻木地看向他,并无反应。

  然而片刻后,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嚎啕——

  “我儿,醒了!”

  闻卿一抖衣袍,脚步越发轻快。

  过桥之后,三人一路北行,等又从一处卖糕点的巷弄里钻出,向东百步,拐进一条青石板路,风醉居所在的朱雀街牌楼,终于出现在眼前。

  闻卿从未见过午夜时分这般热闹的朱雀街。

  远处的飞虹桥上彩灯粼粼,面前的行脚商眉飞色舞地招徕顾客,引得往来游人连连驻足。而写着“朱雀街”的牌楼下方,两只大红灯笼高悬,烛火透过灯罩,将灰绿的石板也染上一层喜庆。

  古琴铮鸣,伴随着叮咚碰铃声,如水银泻地,盖过熙熙攘攘的人声。闻卿与孟极同时抬头,灯火辉煌处,一座三层飞檐的木阁楼融于夜色之中,清幽香茗自阁楼支起的摘窗缝隙中钻出,闻之使人精神一振。

  “风醉居。”孟极一转肩头刀柄,念着那阁楼招牌那飞扬飘逸的三字狂草,“阿……少爷,这字好看。”

  闻卿眉头一挑,还来不及说话,识海中便闯进了孟极那低沉沙哑的声线:

  ——“都说字如其人,果然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