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朝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后。
此时正是傍晚，日落山腰，落地窗外湿哒哒一片。
下过一场秋雨，天幕和夕阳被浸湿，像是将那自由漂浮的云层用红色的颜料扎染，又像是在无边的幕布上挥出一幅幅水彩画。
余晖挥洒在浅浅的水坑中，挥洒在高高的树枝上，也挥洒在身侧松散的淡金色长发上。
若有若无的阴影之下，是阮江岁眼底盖不住的乌青，精致的容颜都藏不住对方脸上的疲倦。
骨节分明的手就搭在闻朝的手背上，可能因为梦境并不美好，时不时卷起的手指间间断断地滑动在闻朝的掌心。
他不过是微抬头，阮江岁便似乎若有所感，扇动着长长的睫毛。
反应几个呼吸之后，猛然睁眼，眸若星辰闪亮地盯着他。
“你醒了？”
虽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闻朝浅笑，露出两个不太明显的酒窝。
“嗯。”
得到答案，阮江岁垂下头，深深吐了口气。
而后站起身问道：“饿不饿？”
饱睡一觉之后，闻朝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上“冬眠”的习性已经消失，现在整个人状态好得不得了，也感受不到饥饿。
但在对方依旧担忧地眼神中，闻朝还是说了句饿。
得到答案，阮江岁转身想去给闻朝拿营养剂，却又在转身之后顿住，似乎不想离开。
见他久久不动，闻朝站起身拍拍他的肩，“愣着干什么？”
阮江岁摇摇头，而后跟着他的脚步走去厨房。
事发突然，阮江岁不知道闻朝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索性跟学校请了半个月的假。
现在闻朝刚醒，两人也不着急回学校，闻朝便在家里一边休养一边开始制作阮江岁的机甲。
“我真的没事，已经不会犯困了。”
刚到晚上八点，月亮都没来得及爬上枝头，阮江岁便从沙发上站起身，催促闻朝去睡觉。
“早点睡觉对身体好。”
看着阮江岁一脸正经，闻朝想了想，还是听话上楼。
刚关上门，就开始跟程正通讯。
“老大！”程正惊喜道：“你怎么有空跟我通讯？”
虽然闻朝一醒来就跟他们报了平安，但是一直没有通讯过，因此在这个点接到闻朝通讯还是很意外的。
“怎么，不可以？”
“那当然可以。”
于是，闻朝便将这段时间阮江岁怪异的举动说了一遍。
一开始，他并没有发现。
直到有一天半夜，他正楼下打磨零件，原本应该在房里熟睡的阮江岁就突然冲下来，神色慌张地看着他。
“你怎么不在房里？”
“我睡不着。”
闻朝脱下工作手套，走到阮江岁面前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放松。
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阮江岁好像不太对劲。
“应该是太担心你吧。”程正一边啃着干瘪的面包一边说道：“当时在军部的时候，艾鸿还想拦着他将你带走。”
结果手还没碰到闻朝，就直接被阮江岁踹飞，撞倒周边的栏杆上，吐了好几口鲜血。
那脚力，那狠劲连程正都自愧不如，不愧是敢对他们老大心怀不轨的男人。
说到这，程正停下话音，瞄向闻朝。
见对方正认真的听自己转述当时的事情，便问道：“老大，你是不是……”
“什么？”
程正顿了顿，觉得这件事好像不应该由自己点破，便摇摇头，转言道：“明天就是首都星的冬临节，你们什么打算？”
“冬临节？”
程正闻言一脸不是吧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看着闻朝，又一想，觉得按照闻朝以往的性格，不知道也正常，便道：“不然你们一去出去逛一逛吧，放松放松，说不定就好了。”
闻朝觉得言之有理，第二天早上就去敲响阮江岁的房门。
对方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睡眼惺忪地倚靠在门口，懒洋洋地问道“出去玩？”
“嗯，出去玩。”他看向阮江岁眼底的乌青，犹豫道：“你要是太累了不出去也行。”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之前的麻烦还没有解决，军部这边又出了新麻烦。
因为担心他的身体，后续很多事情都是由阮江岁自己处理的。
“去吧，”阮江岁浅笑道：“听说之前那家甜品店出了新口味，我还没来得及尝试。”
直到到达商业区，阮江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到了冬临节。
作为联盟最繁华的星球，首都星的商业区人流量一直很大。
两人走在熙攘的街道中，很容易被冲散。
阮江岁皱起眉，刚想回头说话，左手就被一阵凉意紧紧握住。
一回头，就对上一双明亮的双眸。
“人太多了。”
“嗯。”他转回头，放慢脚步，牵着手再次走入人群。
新口味很符合阮江岁的口味，吃饱喝足之后，两人又去看了一场电影。
等再从商城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夜晚。
夜幕笼罩，繁星密布。
闻朝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走出商城。
阮江岁慢他一步，在他身后紧紧跟着。
下一刻，一片冰凉就轻轻落在闻朝的头顶。
他茫然抬头，就看见星空之下，点点洁白如雨落下，犹如空中的星海坠入人间。
闻朝侧过头，喜眉笑眼地看向阮江岁。
“下雪啦。”
“嗯，今年的初雪。”阮江岁莞尔一笑，自然地牵起对方的手，向前走去。
“想不想去河边放河灯？”
“河灯？”
“嗯，首都星往年的冬临节都会有放河灯的环节。”
“那去吧！”
两人一问一答，汇入人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河边，游人如织。
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轮到闻朝和阮江岁。
灯是在路上的摊位买的，很是小巧，只有两人的巴掌大，是星星的形状。
闻朝学着阮江岁的动作，将星星河灯放进河里。
而后那两盏闪着微光的星星河灯便随着水波缓缓向前，最后紧紧贴在一起。
旁边的有一对正在观望的情侣，见状连忙出声道：“这个好，我们也要！”
两人相视一笑，谁都没有出声解释。
回到家时，还没到深夜。
因为没人走动，院子中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啾……蹦。”
身后，是远处的烟花升到半空。
闻朝停下脚步，转过身。
“烟花不好看吗？”
阮江岁神色一顿，答道：“好看。”
“那你为什么是这副神情？”
一天下来，闻朝能感受到，对方虽然是笑着的，眼中却有化不开的烦闷。
阮江岁神色一怔，盯着闻朝的眼睛，像是在确定什么。
“好看，但是太短暂了。”他的声音很轻，闻朝却听清了。
他想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但是对上阮江岁那双深沉的眼睛，又开不了这个口。
对视半晌，闻朝勾起嘴角，问道“想知道我在河灯里的愿望是什么吗？”
不等阮江岁回答，他便自答道：“愿我们初闻朝阳，岁岁欢喜。”
清朗的声音宛若一道清风，吹散阮江岁藏在心中的不安和焦虑。
等他再回神的时候，闻朝已经走到了屋檐地下，带着笑看向他。
“不冷吗？”
阮江岁低头浅笑，如释重负，小跑奔向闻朝。
月亮挂在正空，朦胧的月色照在霜白的院落之中。
又落一场大雪，将院落中两串并行的脚印掩盖。
阮江岁知道，这个世界确实没有永恒，但是有一抹朝阳可以长久照亮他的世界。
他可以不要永恒，但他要朝阳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