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沈舒年这样说, 周棠也不好再做推辞。她从母亲身后走了出来,给面前的方砚知和沈舒年行了个礼,眼睛仍旧是红的, 说话带着泣音:“方大哥, 沈大哥, 谢谢你们。”

  方砚知摆摆手, 对着周棠笑了一笑,朗声说道:“小姑娘年纪轻轻的, 不要想太多。有时候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并不是坏事。”

  周棠轻轻应了一声, 随即意识到除夕这般的大好日子绝不能就这样哭哭啼啼的。她擦了一把眼尾的眼泪, 重新扬起一个明媚温暖的笑脸来,对着方砚知和沈舒年发出了邀请。

  “二位大哥,今年的团圆饭若是不嫌弃的话,便在我们家里吃吧。”

  说着,周棠似是有些害羞, 微垂着脑袋,双手揉捏着衣摆,不敢直视面前笑意盈盈的方砚知:“我娘亲烧菜做饭可是镇上一绝, 一定不会让两位大哥失望的。”

  沈舒年看了一眼身边的方砚知, 而后转回视线对着周棠柔声说道:“多谢美意, 不过除夕这样团圆的日子,我和砚知还是不便打扰了。”

  周棠赶忙抬起脑袋, 摇摇手焦急地说道:“不打扰的, 二位大哥与我有恩, 我合该好好报答你们。”

  见小姑娘又钻入了报恩感谢的牛角尖,方砚知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意识到像周棠这样早当家的孩子总会顾虑的太多,反而容易忽略了自己的感受。

  他走上前来,轻柔地揉了揉周棠的脑袋,微俯下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好像藏着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任何时候都要把你和你的母亲放在第一位,其他人,其他事情,都是无关紧要的。”

  说完,他直起身子,见气氛有些沉重,便用一种诙谐幽默的语气说道:“再说了,这是你沈大哥和我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当然得和我一起过了。”

  他轻轻睨了一眼周棠,没忍住笑了出来,看起来颇具青春气:“才不会让你这个小布丁挤在我们中间呢。”

  方砚知的话音刚刚落下,周棠便随之笑了起来。既然如此,她也不好强求方砚知留下来。三人相互闲聊了几句,对新年表达了各自的祝福与期冀,便提出告辞了。

  走在路上,方砚知唏嘘不已,对沈舒年感叹道:“周棠那小姑娘什么都好,机灵果敢又可爱,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年纪轻轻的满肚子心事,看起来怪招人怜惜的。”

  沈舒年走在他的身边,轻声开解他道:“周棠太过年轻,年轻既是她的优势,又会对她造成影响。”

  “她有无数交往和试错的机会,能够在这过程中积累经验。可是年轻的代价就是太容易将某些人,某些事放在心上,甚至为此惴惴不安疑神疑鬼。”

  方砚知点点头,对沈舒年的话表示赞同。说到周棠,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和周棠年纪相仿的姑娘──林霜。

  “林霜到底还是和周棠不同的。”沈舒年叹了口气,想着明明都是出类拔萃的好姑娘,为何境遇竟如此不同,“不管是门第,家族传承还是见识,林霜都天然的要比周棠有优势。”

  方砚知不得不承认,相比于周棠,林霜家境要好太多。周棠父亲至今驻守边关,孤儿寡母守着一亩三分地的桐油铺子过活。而林霜有疼爱她的父亲和叔父,更是没有银钱上的担忧。

  两个姑娘从家庭到性格上都是如此的不同,却都坚韧不拔地成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小大人。方砚知轻轻笑了,扭过头对沈舒年说道:“林霜没有因为家里的宠爱骄纵成为混世魔王,周棠没有因为家境困难而放弃自我。”

  “有朝一日,这两个姑娘或许都能在自己的领域上,有一番大的成就。”

  沈舒年点了点头,没有言语,舒展的面部表情却展露出来他现在心情极好。二人接着在镇上逛了一圈,买了好些吃食和年货,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夜幕降临,倒是个月明星稀的好天气。屋外焰火烟花如期而至,火树银花在空中绽放炸落,如星如雨,照得一方天空璀璨夺目,煞是好看。

  家家户户门口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孩童玩闹大人欢笑。炊烟袅袅,烛火摇曳,到处都是热情洋溢,方砚知亦不能免俗。

  他将鞭炮立在院中,手上捻着一根燃香,双腿退至数步之外,伸长了胳膊向前,身子却往后仰,以这般别扭的姿势,想让点燃的香头引燃鞭炮引线。

  沈舒年披上斗篷站在门口,见方砚知宛若长臂猿一般的动作,不由得笑出声来,问他道:“砚知,你是不是有些害怕。”

  虽是问句,可是沈舒年的语气却十拿九稳,像是对方砚知的情况心知肚明。

  方砚知听得怪异,可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他想也不想地就矢口否认。然而地上半天没有点燃的鞭炮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让他的反驳显得格外没有底气。

  他怨念重重地瞥了一眼倒霉催的爆竹,又瞧了一眼站在一边看着热闹的沈舒年,末了瘪着嘴巴坦白道:“从小到大我都不太敢碰这个,总觉得炸开的瞬间会伤到自己。”

  听方砚知难得敞亮地说明自己的弱点,沈舒年觉得新鲜,走上前来接过他手上的燃香,干净利落地往引线上一戳。

  香尖的火星明明灭灭,下一秒便顺利地点燃了引线。那预留出来的线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燃烧缩短,往爆竹中心烧去。

  方砚知方才还在一脑门官司地看着手上燃香,下一秒那东西便被沈舒年抢了过去。线头引燃的瞬间他回过神来,趁着爆炸还没炸开,一只手护在沈舒年的身后,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胳膊,落后他一步,护着沈舒年往屋内赶。

  他们回身跑了几步,离房门只有一步之遥时,那爆竹便响了起来,声音噼里啪啦的,硝烟弥散开来,分外喧嚣热闹。

  方砚知牵着沈舒年的手,抚落他身上沾染的爆竹屑,四目相对时,见对方眼睛亮晶晶的,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舒年任由他牵着自己,见方砚知笑得莫名其妙,被他的笑容感染,也随着他笑了起来,一边笑着还一边问道:“砚知,你在笑什么?”

  方砚知忍住笑声,微抬下巴,颇为傲娇地回复沈舒年道:“我高兴,不行啊。”

  他双手搭在沈舒年的肩膀上,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好好对沈舒年检查了一番,见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满意地说道,“从前我只想着,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我会如何如何孤独,如何如何寂寞。”

  他定声抬眼,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望进了沈舒年的眼底,忽而展颜一笑,眼尾都微微弯起:“可是现如今,我倒是没有了那许多的顾虑。有你在我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沈舒年听他破天荒地对自己诉衷肠,有些招架不住方砚知这样的攻势。他心里门清儿,方砚知一直都是坦坦荡荡的,把他当做千古一遇的知己好友。

  可他不一样,他对方砚知的情感绝不是方砚知想象的那样单纯。若是平时,沈舒年一定会将这样的情感抛开,以朋友知己的身

  份来面对方砚知对他的玩笑打闹,可今个儿不同。

  今个儿是除夕,是一年到头最完满的日子。沈舒年有他自己的私心和愿望,在今天,他也想,陪着方砚知岁岁年年,共赏今朝。

  他轻轻笑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极浅极淡,如同一片春风中飘荡着的羽毛,轻飘飘的,寂静无声却分外轻巧。他由着方砚知领他进屋,由着方砚知拿出酒盏,由着他在温和橙黄的烛光下,笑着说道不醉不归。

  夜已渐渐深了,天空却在不知不觉间飘下了一点小雪。方砚知喝了一点热酒,看向窗外时总疑心是自己喝醉了,不然怎么会在除夕夜里看到这样的初雪。

  屋外邻舍孩童欢呼大人惊叹,方砚知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意识到不是自己眼花缭乱,而是真真切切的雪花。

  那雪花极细极小,零零落落,如柳絮随风轻飘,分外细心温柔,不忍惊扰。

  沈舒年有心想出门看看这难得的雪色,可是方砚知总担心他冷,愣是往他怀里塞了个热乎乎的汤婆子后才肯罢休。二人立于院中,见漫天飞雪,纯白无瑕。

  这雪不大,落在发丝上不一会儿就融化成水,半点聚集不起。不能看到今朝白头之景,沈舒年有些遗憾,可是见方砚知喜欢,也随着他心生欢喜。

  屋外初雪飘飘,屋内还温着热酒,身边站着他心之所向之人,没有比这更温馨美好的时候了。沈舒年抬起头,眼眸微眯,看着夜幕沉沉,嘴角勾着轻浅的笑。

  而一点雪花,恰到好处地落在了他的眼角。

  他借着遮挡,偷偷去瞧身边的方砚知,看着他在夜色雪色中表达着自己的喜悦欢笑。方砚知心有所感,偏偏这时也转过头来,眸子明亮如水,就这样看着沈舒年。

  而后,他的眉眼向下弯,对着沈舒年,轻轻笑了起来。

  “沈舒年,平安喜乐。”

  他愣了一下,夜色中的双眼,有化不开的温情。沈舒年轻轻“嗯”了一声,放缓了自己的声音,柔声祝福。

  “方砚知,万事胜意。”

  沈舒年看着他的侧脸,在心里偷偷许着一个,只有他自己和天地飞雪才知道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