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日张灯结彩, 箫鼓喧天。长安镇上两边的店铺早早就点燃了大红灯笼,橘红烛光与红纸交相辉映,一派温馨景色。

  街头巷陌人声鼎沸, 到处可见欢声笑语, 喜气洋洋。水榭楼台红烛摇曳, 高楼酒台之上文人墨客赏景观花, 路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一架马车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行驶而过, 车上站着一个娉娉婷婷的姑娘, 薄纱掩面, 身披斗篷, 正笑意盈盈地往街道两旁的行人中洒着糖果鲜花和丝帕香囊,为来年讨个好彩头。

  方砚知和沈舒年并肩而行,一道穿梭于拥挤人潮之中。今日街上未免太过热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马车驶过, 带来香风阵阵,落下一朵开得正盛的海棠。方砚知眼疾手快,伸手拦截, 将即将落在沈舒年头上的海棠花捞了过来。

  他二指捻着被修剪的细短的海棠花茎, 对着沈舒年左瞧右看, 末了忽而一笑,将花朵往他的领口别了进去。

  沈舒年看着自己身上莫名长出来的艳红海棠, 又看了一下自己雪白的毛绒披风, 笑着说道:“砚知, 这样可不搭啊。”

  方砚知没听出来他委婉的拒绝,又或者他其实听出来了, 却装作一无所知。他双手环抱胸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乐上眉梢道:“既然是个彩头,那必定得好好戴在身上。”

  “你一身雪白,看着真让人没有实感。”他看了一看沈舒年,见此人被披风裹了个严严实实,满意地点了点头,才缓缓开口道,“一点海棠点缀,就当是新年一抹艳色。”

  沈舒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伸手拨弄了一下海棠花瓣。那海棠该是新鲜采摘下来的,花片无半点枯萎迹象,当真是惹人怜爱得很。

  方砚知以为沈舒年是要取下花来,顿时紧张了起来,几乎屏住呼吸,视线一动不动地去看沈舒年的动作。沈舒年轻轻睨他一眼,唇角忽而勾起一抹笑来。

  他收回手中,任由那海棠以一种不伦不类的姿态簪在他的衣襟上:“方大公子亲自为我簪上的花,我又怎么会有取下来的意思。”

  说罢,他也不管方砚知是个什么想法,嘴角的笑意未曾落下,将方砚知甩在了身后,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方砚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沈舒年戏弄了,愣在原地羞了个大红脸。见沈舒年已经向前走出了一段距离,他的羞涩才慢慢变成了羞恼,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赶到沈舒年的身边。

  “你又跟我乱开玩笑。”方砚知耳朵悄悄红了,故作恼怒地去瞪沈舒年。沈舒年悠然自得,对方砚知的控诉没有半点表示。

  二人打打闹闹,多半是方砚知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沈舒年时不时应和着发表自己的见解和看法。方砚知有时候会赞同他的想法,有时候又会被他气个七窍生烟,恨不得当场撇下人走了。

  想是这样想,可方砚知却是不敢离开沈舒年半步。长安镇上人流攒动,熙来攘往,他生怕自己分神,一个没看住,这纸糊的美人灯就被人群给撞散了。

  方砚知再一次横插在沈舒年身前,为他隔开身旁拥挤的人群,一时心力交瘁。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这般人多,饶是方砚知这样爱凑热闹的,也难免觉得头疼。

  他目光游离,生怕沈舒年不见踪影,便伸手碰了一下沈舒年的手。

  刚一触碰,方砚知就被这人手上冰冷的温度冻得一个激灵,好似握住了一块不会融化的冰块。他心上烦躁顿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满肚子的担忧。

  “你的手怎得这么冷?”方砚知双手并用,将沈舒年的手包在自己的手里,眉眼之间尽是忧虑,“身体不舒服吗?要不我们早点回去吧,你这手都快跟冰块一个温度了。”

  沈舒年看着方砚知关心则乱,笑了一笑,没有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只是宽慰方砚知,声音清润温柔:“冬日自是如此,砚知不必担心。”

  方砚知见这人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觉得自己血压都升高了。他一边揉搓着沈舒年的手给这人传递温暖,一边没好气地说道:“这压根儿就不正常,也就你这人心大,半点不当回事。”

  沈舒年被他一训,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看起来没什么底气,却还是为自己争辩了一句:“是砚知身上热,所以才觉得我身上冷。”

  这是什么话。方砚知双眉蹙起,见沈舒年找天找地就是不找自己身上缘由,一时又急又气,也不给这人辩驳的机会,直接一锤定音。

  “等新年过后,医馆开门,到时候我领着你去找镇上最有名的中医,看看能不能开些中药调理身体,补补气血什么的。”

  沈舒年一听中药,一张脸顿时皱了起来,老大不愿意地道:“我不想喝药。”

  这话单拎出来像是小孩子闹脾气,半点没有说服力。沈舒年想了一想,又给自己补充道:“从小到大药喝的够多了,也没见有什么成效。该发冷还是发冷,何必浪费银钱。”

  方砚知险些被他气笑了,这人之前拿中药威胁自己的时候还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良药苦口,现下这倒霉差事落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不容易。

  提出喝药既能好好报复报复沈舒年当初的灌药之仇,又能让沈舒年好好调理身子,可谓是一举两得,方砚知决计没有让他这样逃过的可能。

  他微微弯腰,往沈舒年跟前凑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的眼睛。

  方砚知的眼睛很亮,像是没有经历俗事磋磨,是一双格外澄澈真诚的眼睛。这双眼睛很大,眼睫也很长,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弯起,给他一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错觉。

  沈舒年看着他的眉眼,心上几分悸动。却见方砚知虽然笑着看他,嘴巴里吐出的几个字却半点也不好听,彻底打破了他心上希冀。

  “不行。”

  沈舒年的愿望落了个空,像是膨胀升空的气球忽而在半道上炸了个干干净净,一点痕迹没有落下。

  想着要喝那黑乎乎苦涩涩的汤药,沈舒年心里烦躁得很。可是一抬眼,见到方砚知那张满面春风的脸,心底里又柔软了下来。

  他在心上暗暗叹了口气,想着自己或许是彻底栽在方砚知身上了。

  沈舒年满含怨念地瞪了方砚知一眼,见这人没心没肺地以为拿捏住了自己,眉开眼笑的,看起来好不傻气。沈舒年被他这样的傻气逗笑了,竟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了,别笑了。”他率先稳住自己心神,手腕一转,勾住方砚知的手,拉着人就要往前走去。

  他的声音极温柔,听起来像是春日清泉流水的铃叮:“再不做正事,到时候可是晚了,咱们总不能去人家周棠家里蹭饭吧。”

  听到周棠的名字,方砚知才反应过来他们今日出门不是玩闹闲逛的,而是要给周棠那小姑娘好好包一个红包。没想到方才一个小插曲,竟然差点忘了正事。

  方砚知一拍脑袋,那声音听得一旁的沈舒年都牙酸。他牵着沈舒年的走,带着他朝着镇上周棠家的铺子赶去。

  沈舒年偷偷瞧着身侧的方砚知,感受着他手心上的温度,总觉得自己的手好似也没有那么冷了。

  周棠家的桐油铺子今日虽不营业,可是周棠和周夫人却还是守在铺子里。周棠父亲直至新年都未有归期,相依为命的娘俩儿却半点都不含糊。

  铺子上能用红纸装饰的物件儿都包上了红纸,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门面两旁的对联尽是吉祥话语。方砚知瞧着吉利,还没彻底走近便喊着周棠名姓。

  听到方大哥的声音,周棠心上自是欢喜。她抬起头来,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便蹬蹬跑向铺门,朝外侧出身来。

  方砚知一见周棠,还没来得高兴,就看到她没披外袍跑了出来,赶忙招呼着人进去:“不冷啊?赶紧进去。”

  周棠羞羞笑着,钻进了铺子里。方砚知和沈舒年对视,相互从对方眼中看出来了些许无奈,一道走向前去。

  开门见山求个吉利。沈舒年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就要递给周棠。周棠吃了一惊,说什么也不肯收,还躲到周夫人身后,赌气不想去看他们。

  方砚知见她忸怩,以为周棠是不好意思,打趣她道:“这是你沈大哥一番心意,小姑娘就算嫌少,也不能就这样不理人吧。”

  听到方砚知这样说,周棠顿时就急了起来,支支吾吾地拒绝道:“沈大哥待我是极好的,每回来镇上都给我带许多吃的玩的。这钱我绝对不能收。”

  沈舒年看她可爱,走上前去揉了揉周棠的脑袋,没有将银钱直接塞到周棠手里,反而递给了周夫人。周夫人没有推辞,笑着和沈舒年谈了几句,直接接了。

  周棠见母亲收了银钱,赶忙出来制止。方砚知找准机会,柔声安慰她道:“你沈大哥精心准备的,就当新年彩头。希望咱们勇敢可爱的周棠小姑娘来年一切顺顺利利的,不管是生活还是事业都一帆风顺。”

  周棠睁着一双泪涟涟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方砚知和沈舒年。方砚知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还能给人家小姑娘说哭了,手忙脚乱地安慰人。

  倒是沈舒年要沉稳许多,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轻柔地帮周棠擦了擦眼泪,轻声劝慰道:“好了,不要哭了,脸都花了。”

  沈舒年看了一眼方砚知,见他眼中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便接着说道:“新年了,我们希望你一切都好,未来半点都不要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