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崔亭给陈内东倒了杯水递过去。
陈内东一大早就从市里开车往怀城来,现在正渴这一杯水,一口气喝完才开口:“工作室里面有个单子,挺难搞,来找你看看,把主题确定了就行,顺便带你去医院复查。”
“我现在脑子里没有任何东西,来找我还不如让他们多开几次会。”崔亭去帮他又倒了杯水,说,“医院那边我自己也可以去,你没必要跑一趟。”
“我不信,”陈内东直言,“这边医院的康复科已经预约好了,是李医生的同学,他把你的情况都发过去了,下午我直接带你过去。”
崔亭:“陈哥。”
陈内东装作没听见,从包里拿出来一叠工作室改过几版的方案:“对方的反馈也在上面,你看看。”
崔亭只看了眼,不接:“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工作,你给我也没什么用。”
“你知道工作室这段时间亏了多少吗?”陈内东没有像往常一样退步。
自从出事后,崔亭就把所有接的单子能推的都推了,不接触任何人,每天把自己困在家里,他内疚因为自己的提议让唐茜和钟建树在车祸里死亡,也悲观的认为自己永远也离不开轮椅。
陈内东看在眼里,所以帮他预约了心理咨询。两个人认识了五六年,他看得出崔亭的配合到底是真心还是因为拒绝不了自己而假装。
崔亭垂眼,他尝试过重新拿起相机,可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感觉,脑子中被塞满了不知明的东西,让他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我……”崔亭顿了下,苦涩道,“我真的不行。”
陈内东坚持:“你先做着,工作室这边也会跟进,到时候再选择要哪一版。”
房间里僵持住,崔亭心中抗拒,他现在并不想接触这些事情,可是他不能因为自己真的把工作室拖垮,这段时间他已经给工作室造成太多麻烦。
最终他还是犹豫着看向被放在沙发上的文件,微微蹙着眉:“我只能试试。”
陈内东心里松了口气,刚才生怕把崔亭逼过头了。当下应得十分干脆:“行。”
快到午饭时间,陈内东张罗着先出去吃饭,然后就往医院去。
医院里人并不是很多,陈内东推着崔亭往康复门诊去,空气里弥漫着医院专有的味道,不像消毒水那样刺鼻,更像是各种药物混合的气味,鼻腔里都泛着苦味。
崔亭不喜欢这种味道,会让他想起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那一个月。
“一会儿医生问什么要配合点,别藏着捏着的,听见没。”陈内东像老妈子一样嘱咐他。
崔亭:“知道了。”
反正也没任何知觉,不管怎么说也都是一样的结果。崔亭心里想,不敢说给陈内东听,怕他又要骂自己。
电梯到了,他们刚进去,后面跟着进来了几个医生。
崔亭看见了在其中的楚夏。
穿着白大褂,和身边的同事一起走进来,面上带着笑,可是又客气疏离,隐约看得出一点以前的影子。
两人对视了眼,崔亭移开视线。
那天晚上后再没有过联系,就算后面按照林箐英的同意在他这儿复查,崔亭也没主动发过消息,他打算拖到定下的复查日期再说。
现在突然遇见,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
“陈哥。”楚夏走进来,熟络的喊了声。
原本没注意到他的陈内东惊讶,随即攀谈起来,看上去比崔亭还熟悉楚夏。
康复科在三楼,心理科在五楼,是现腾出来的位置。
陈内东给楚夏说了声再见,推着从始至终没开口过的崔亭出去。
“小夏,你朋友?”一起来的师姐好奇问。
“算是吧。”楚夏笑了笑,心里还想着崔亭,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对哦,楚夏老家就是这儿的。”另一位同事开口,“遇见朋友也挺正常。”
师姐在楚夏规培的时候就认识了,眼睛很尖,笑眯眯的:“不是普通朋友吧,你视线就没离开过轮椅上的那个帅哥。”
楚夏笑了笑,没过多解释,只说了是高中同学。
今天安排了在办公室里的小讲课,由他们给本院的医生分享病例。
楚夏在下面坐着,笔记本放在桌上,没有落下一个字。他在想,要不要发个消息向陈内东问问崔亭的情况。
可是问了崔亭那边也该知道了。他的手指敲着笔,连旁边师姐跟他说话都没听见。
“小夏,想什么呢。”师姐碰了碰他。
楚夏回神,低声询问:“怎么了?”
“我一会儿要去三楼一趟,你帮我盯着点。”师姐小声说。
三楼,是刚才崔亭去的楼层。
楚夏:“你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几天假?”
“不用不用。”师姐说,“这几天写东西,看电脑久了,颈椎不太舒服而已。”
楚夏:“正好我也有点,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吧。”
“?”师姐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己这个小师弟又扭头望着前方的ppt了,认真得不像开玩笑。
课还没讲完,师姐预约的时间就快到了,她叫了楚夏一声,随后悄悄从更衣室那边的门跑出去。
等电梯到了三楼,师姐突然想到什么,问:“你是想去看你那个朋友吧。”
楚夏脚步一顿,下意识的想否认。
“放心放心。”师姐爽朗一笑,大姐姐似的拍了拍楚夏的肩膀,“不告诉别人,我嘴严实着呢。”
楚夏:“谢谢。”
师姐:“别这么客气,一会儿下班请杯奶茶就行。”
下午康复科只有一位医生在门诊上,诊室的门关着,提示外面里面还有病人。
楚夏跟师姐一起在门口长椅上坐了会儿,旁边的门才有动静。楚夏起身,看见从里面出来的崔亭和陈内东。
“楚医生?你怎么在这儿?”陈内东明显的惊讶。
楚夏开口:“陪我师姐下来看看。”
师姐在旁边适时的开口,给陈内东和崔亭笑着打了个招呼,又给楚夏说了声,自己进了诊室,把外面的空间留给楚夏。
“你们呢?怎么样?”楚夏问得友善。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间,他问出这个问题没有一个人会觉得有问题,除了崔亭。
他不愿意让楚夏知道与自己双腿有关的事情,只想在这个当年单方面离开自己的男朋友面前,维持那点摇摇欲坠的自尊。
“陈哥,该走了。”崔亭淡声说。
说完,自己控制着轮椅离开。
陈内东明显感觉出崔亭的情绪不对劲,对楚夏说了声抱歉,连忙去追崔亭。
楚夏的手放在白大褂兜里,看着崔亭离去的背影,控制不住的握成了拳。他知道崔亭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的一切,他一直在生气,而且不能忍受那副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他忍受不住,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叫嚣着让他再靠近崔亭一些,就像以前那样靠近崔亭,而另一个声音却一直在告诫他,崔亭不会原谅无缘无故消失的他,他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如果说了,崔亭又该如何看待自己。
楚夏不敢去赌,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开口。
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师姐从诊室里出来叫他。
“聊得怎么样?”师姐好奇打探。
楚夏把内心藏得很好,微笑着:“还不错。”
“那就好。”师姐开心得像是做了什么大事,“三四年了,还头一次看小夏喜欢人,要是传出去科室里面的男生女生不知道得伤心成什么样。”
说到后面她甚至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师姐。”楚夏无奈喊了声。
进了电梯,手机震动,楚夏拿出来一看,发现是陈内东发来的消息。刚才走得匆忙,他怕楚夏介意,就发了条消息来,顺便还说了崔亭现在的情况,毕竟现在楚夏接手了崔亭的心理疏导。
终究不是专业的,楚夏仔细看了几遍,还是开口:“师姐,你有康复科医生的联系方式吗?”
“有啊。”师姐正在给自己男朋友发消息,也没有多问,直接把账号给楚夏推了过去。
楚夏备注了自己的名字和科室,才点了添加,以免对面拒绝。
陈内东要忙着回去,把崔亭送到楼下就走了,上了车还探头出来嘱咐崔亭有事给他打电话。
他带来的文件还放在桌上,崔亭不敢去碰,直径回了房间里。
房间开着灯,已经有些开始萎缩的双腿皮肤惨白,崔亭不想看到这双腿,扯过薄毯自欺欺人的盖住。
今天医生看了他的情况,双腿依旧和以前一样感觉缺失,没有一丝好转,正如崔亭所料,早就告诉自己不要抱有希望,可真的听到这个结论依旧难以接受。
崔亭靠在床头,思维因为情绪的压抑而变得迟钝,就连脑子里什么时候出现楚夏的都不知道。
他身边的那个女生是……对了,他说的是师姐。崔亭缓慢的想,那楚夏只是陪那个女生来来康复科的吧,然后碰巧遇见,顺便询问自己的情况。
分明是顺着自己期望的想,崔亭依旧觉得自己心中被石头压着,重得喘不过气。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抗拒楚夏主动挨自己太近,却又因为自己的猜想而觉得憋闷,像是脑子得了病。
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
崔亭迟缓的拿起手机看了眼,是楚夏的消息,问他后天来医院复查可不可以。
心里的石头裂开了缝,空气钻进去,病似乎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