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阮归趣将帖子送了出去,因为这毒甚是贵重,蓝家的回复很快便来了,约在日辅时分在浔阳楼雅间相见。

  元也翻着帖子,问道:“怎么不是去蓝家?”

  阮归趣解释道:“蓝家自己有不少铺子,很多地方都有的,只有这种珍稀的毒药,才须得来浔阳找本家买,不过再珍稀,他们肯定都不会在家里交易的,哪有东家自己下去做生意的?”

  王翊之见元也失望,劝道:“先去见见,刚好尝一尝浔阳的美食,这浔阳楼其实颇具名气,我朝数位大才子的诗中都有它。”

  元也登时来了兴趣:“这我倒不知晓了,和什么黄鹤楼、鹳雀楼一样有名么?”

  “差不离。”

  元也有些惊讶,转而有一些遥远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让他不由得有些激动,道:“对对对,我有点印象了,那个宋江题反诗的地方,是不是就在浔阳楼?”

  王翊之一愣,问道:“谁是宋江?”

  “唔……”元也蓦然反应过来,赧然一笑,道,“是我以前瞎看的话本,不提也罢。”

  “你呀,正书不愿看,其他的读得比我还多。”王翊之笑着摇了摇头,转而继续道,“我听说这浔阳楼建在江边,今日夜色好,到时候可以去看看临江夜景,岂不比去蓝家要好?”

  “那也行罢。”元也只得放下帖子,继续提笔往脸上画。

  阮归趣在一边看了片刻,只见元也在脸颊上抹上几笔,搓搓揉揉之后,饱满的脸颊就陷了下去,他连忙凑近去看,才发现并不是真的陷下去,而是光照让他产生了错觉。阮归趣再看向王翊之,只见后者将眼尾往下一拉一粘,也不知怎么的,瑞凤眼瞬间就变得小而无神,整个人气质大变,看得阮归趣啧啧称奇:“想不到王曲还真有几分本事,以前倒是我小瞧他了!”

  元也赞同道:“王叔这门手艺可是相当精悍,不过说起来,易容术其实和女子化妆很像,只是所用更多更深些,但真要凑近细看,还是能看出端倪的。”

  阮归趣道:“不要紧,刚好蓝家约在晚饭的时候,冬日白天本来就短,到时候烛火一点,他还能看出什么?”

  元也手一顿,推测道:“他们约在这个时候,不会也是易容的罢?”

  王翊之适时开口:“不无可能。”

  阮归趣一惊,忙道:“那给我也添两笔!”

  最后三人不但容貌大变,在出门时,还纷纷戴上了帷帽,好在冬日里掩面而行的人很多,因此他们并不算异类,只是等到了目的地后,满屋烛灯辉煌,才叫他们的装扮显出一丝突兀来。

  屋里坐着两个青年,见到元也他们后,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回头向侍从道:“留下两盏。”

  侍从听命去灭灯,屋里转瞬暗了下去,只留下桌上的两盏灯照亮饭菜。

  阮归趣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浔阳蓝氏,多谢体谅。”

  青年道:“江湖儿女,不难理解。只是我们身为蓝家人,没必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家主这些年也主张光明正大地交易,因此选在此处,还望你们不要介意。”

  “自然不会。”阮归趣笑道,“不过除非是圣人赐死,下毒终归不是光明正大之举,蓝家家主若要如此行事,恐怕是困阻重重啊。”

  两个青年对视一眼,没有应声,只笑着让座。待几人都落座后,年长的青年让侍从尽皆出去守门,尔后道:“在下蓝五,这是我的族弟蓝七,不知三位如何称呼?”

  阮归趣将先前定好的名字报了出去。

  蓝家两兄弟分别抱了抱拳,也不指望阮归趣等人会透露真实姓名,便不在名字上多费功夫,蓝七继续道:“我看过拜帖,不知谢郎购置此药是为了何事?”

  阮归趣道:“防身。”

  蓝七道:“此药发作很慢,若是紧急防身,恐怕并不足用,若是以此长期控制他人,则须另购月服的解药,几位如何看?”

  元也心道好家伙,竟然还搞推销。

  阮归趣对幡炅丸的药性并不了解,因此将目光投向元也。元也知道崔娘并不为长期控制,且此毒让人心火旺盛,中毒的人总是发火,未必能达到防身的目的,只是王翊之坐在身边,他不好直接拒绝,便先问道:“不知此毒何价?”

  蓝七答道:“五十贯钱一颗。”

  阮归趣琢磨着这得花掉五两金子,瞬间为元溪肉疼,忍不住道:“这可不是一笔小费用啊,这毒未免有些太贵了罢。”

  蓝五解释道:“这药本身不是那么贵,但是用的人实在是少,我们都好几年不曾炼制了,所以需要重新开炉,代价更大,因此售价也就高一些了。”

  阮归趣问道:“一炉能出几丹?”

  “顺利的话,至少十颗。”

  “那你得均一均,不能全将成本算到我们头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蓝五笑了笑,道:“蓝家不是做一锤子买卖的,这定价就是均摊后的结果,而且说实话,余下的几颗,恐怕放到失效,也不见得会卖得出去。”

  元也问道:“那你们有其他类似功效的毒么?”

  蓝五摇头,顿了片刻后,他忽然道:“其实家主看到几位的拜帖,也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幡炅丸并不在蓝家发出的百毒谱中,几位是从何处知道的呢?”

  “呃……”元也被问住了。

  阮归趣道:“我们有自己的信息来源,想必两位兄弟也不会在意罢。”

  蓝五垂头一笑,道:“这是自然。”

  阮归趣不愿节外生枝,正要下决定,元也忙道:“不知解药如何卖?不是长期服用的,是立即就能解毒的那种。”

  蓝七道:“再加十贯钱。”

  阮归趣奇道:“还要买解药?”

  王翊之也忍不住看向元也,元也在桌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向阮归趣道:“买一颗备用。”

  阮归趣只得道:“既如此,便买一颗毒和一颗解药,何时交货?”

  “药材已准备妥当,今夜便可开炉,七日后出丹。”蓝五说罢,示意蓝七取出笔墨单据,道,“劳烦先付三成定金,我会画押为证。”

  交易既成,接下来的晚饭可谓宾主尽欢,几人又观赏了一会儿夜景,便各自告辞归家。

  阮归趣将单据郑重地塞进怀里,带着两个徒弟走在无人的寒夜里,忍不住感叹道:“以前陪溪娘去卖药,钱是那么难挣,怎么人家随随便便就六两金子到手了呢?”

  元也道:“因为人家有几百年的招牌啊,你就说这幡炅丸罢,除了蓝家,恐怕别人也无法随随便便便能炼出来,即便是有了蓝家的方子,我们也不敢去买,万一不奏效呢?万一人立即就死了呢?”

  “毒药难道还有不要人命的么?”说到此处,阮归趣指责道,“你说你,做什么要乱花溪娘的钱?她又没说要买解药!”

  王翊之看向元也。

  元也无所谓地笑道:“哎呀,这些钱又不是溪娘出,我回头肯定要跟翊之要的。”

  王翊之笑着点了点头。

  阮归趣不依不饶:“那你也不该浪费钱,这解药买来做什么?”

  元也“啧”了一声,不答反问:“师父,我且问你啊,这世上什么药最难买?”

  阮归趣轻声道:“能解所有毒的解药。”

  “不,是后悔药!”元也见阮归趣一脸吃瘪,忍不住得意一笑,“寻常的后悔药是求之不得,但这个解药对于我来说,却是可以买到的后悔药,所以我一定要买!”

  “阿也……”王翊之不由动容。

  阮归趣瞥了他们一眼,冷飕飕地说道:“阿也,你现在就像个求偶的花孔雀,我都没眼看。”

  “……”元也觉得自己仿佛是服用了幡炅丸,一股火气瞬间冲破了头顶,他一个箭步扑上去,一边出拳,一边喊道,“糟老头子吔屎啦你!”

  “逆徒欺师灭祖啦!”

  王翊之笑着看他俩边打边跑,脚步略快了些,渐渐地,他也不自主地小跑起来,追向那两道无拘的背影。

  晚间歇息的时候,师兄弟俩肩靠肩躺着,汲取着彼此身上的暖意,元也蹬了蹬脚,道:“这家客栈不行啊,被子怪潮的。”

  王翊之偏头看他,笑道:“你不是自称小火炉么?”

  “再旺的火也要被这冷天给浇灭了。”元也往王翊之身上贴了贴,感叹道,“还得咱们俩凑一块才暖和。”

  王翊之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阮归趣的玩笑话,他抿了抿唇,努力忽略突如其来的怪异感,笔直地躺着不动。

  偏偏元也一无所觉,他见王翊之不说话,翻了个身面向他,凑近道:“你说,我们明天去蓝府探一探怎么样?”

  “不……”王翊之清了清嗓子,认真道,“不好,我们可以借口看炼丹的进度,先光明正大地进一次,然后等丹药到手,临走前再夜探一回。”

  “唔,你说的有道理,不能打无准备的当。”元也翻回身,平躺了回去,过了片刻,他又问道,“你睡了么?”

  “睡了。”

  “没睡没睡,来跟我说说话。”

  王翊之捂住耳朵,侧过身背对元也。

  “诶你……好罢,你先睡罢。”元也仰面躺了会儿,没有王翊之陪他,困意也渐渐袭来,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