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距离浔阳说不上远,若是快马加鞭,一天一夜足以,不过这会儿正值冬日,南方多阴雨天气,元也和王翊之虽是习武之人,却也算得上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因此即便是蒙着面骑马,也有些受不住那透骨寒气,再加上还要顾及着歇脚之处的距离,如此走走停停,一天统共只能行两三个时辰而已,等进了浔阳城,已经是七天之后了。

  初到浔阳这日,天空难得放晴。元也见到久违的太阳,感觉身上总算有了一丝暖意,他搓着手走在后面,见王翊之走得目不斜视,他尚且能够理解,但是阮归趣今日却也十分镇定,或者说他这段时日都十分镇定,丝毫没有带两个孩子出来玩的劲头,这就十分不符合他平日里在会稽的表现了,因此等投到了合适的客栈,元也让王翊之先收拾自己,他则跑去隔壁去寻阮归趣。

  阮归趣正在整理隔日要用的拜帖,见元也进门,问道:“怎么不去休息?不是说明天去么?”

  “我有话。”元也说罢,又补充道,“憋了一路了。”

  阮归趣失笑,道:“好,你问罢。”

  元也便直奔主题:“你和蓝家是旧相识?”

  阮归趣眉头一动,看向元也。

  元也见他神情,只道他也要像元溪那般糊弄自己,便先开口道:“我可观察好久了,从那天第一回听到浔阳蓝氏开始,你神色就有些不对。”

  片刻之后,阮归趣长呼一口气,冲元也招了招手。元也坐到他跟前,只听阮归趣小声道:“此事说简单些,是我一个好友的家人中了蓝家的毒,且那毒在世间找不到解药。”

  “那就是有点仇?”元也挠了挠头,有些不解道,“不过什么叫‘说简单些’?若复杂些呢?”

  阮归趣静静地看了元也片刻,直到元也感觉浑身发毛了,他才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为何收你为徒么?”

  元也琢磨了片刻,猛然一惊:“是托你教我武功的那个人中毒了?”

  阮归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那不就是李观镜么?!自己不在长安的时候,李观镜到底发生了什么?元也颤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他……他死了么?”

  对于元也的反应,阮归趣初时觉得奇怪,转而想到元也或是因为感恩,便又感到欣慰,叹道:“他是在**年前中的毒,这两年才查出此毒名作‘永夜’,出自浔阳蓝家。好在他运气尚可,人如今还活着,只是需要日日饮药压制毒性,而这毒……唉,就连药王谷方家也解不了,不知何日会复发。不过若是知道你如此关心,他应当会很高兴。”

  元也笑道:“他高兴什么?他都不认得我。”

  阮归趣高深莫测地一笑,没有接话。

  “这次来浔阳的事,师父答应得那般干脆,看来不是因为溪娘,而是因为这位好友。”元也琢磨明白了,“你想去蓝家要解药?”

  “要不到的,即便要来了,我也不敢用。”阮归趣忍不住又是一叹,“可惜元家和蓝家是亲家,蓝家不开口,元家也不会为我们配制。”

  “唔……”元也挠了挠鬓角。

  阮归趣眉头一皱,猛地盯住元也:“你也姓元,莫非溪娘的亡夫与姑苏元家有关?”

  元也打着哈哈:“这我就不知道啦,溪娘不大跟我说这些,我连她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年里,崔娘和王曲再也没有在别人面前提及过元溪的姓氏,因此阮归趣并不知道元也的姓其实是来自元溪。

  阮归趣自我否定道:“不过应当没什么关系罢,其实我问过溪娘,她也不知道此毒如何解。”

  元也不忍见他失望,便劝道:“我们先想法子将药方弄到手,届时不管是找元家人还是你刚刚说的那个什么药谷的方家人,甚至于我和溪娘来,那都是可以的。”

  阮归趣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在理。”

  正在这时,敲门声传来,元也顿时警觉,迅速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是王翊之,元也登时松了口气,道:“吓我一跳!你等急了罢?进来进来。”

  王翊之反手关上门,淡声问道:“你们在讨论什么,为何如此紧张?”

  “唔,小事……”阮归趣冲元也使了个眼色,岔开话题道,“先前溪娘说过让我们别暴露名姓,这一路行来,鲜少有人问及全名,但明日去蓝家买药,可就不得不提了,你们俩什么打算?”

  元也理所当然道:“我姓李。”

  阮归趣连连摇头:“不能姓李,我那个好友就姓李,别叫他们怀疑你们有关系。”

  “那……”元也猛然想起崔娘口中的“谢郎”,便道,“不如姓谢罢,我也翊之都姓谢。”

  阮归趣看向王翊之,王翊之点了点头,道:“我都可。”

  “那就这样,阿也叫谢亦,翊之叫谢光,我就是你们的老父亲,叫谢归,如何?”

  元也差点被口水呛到,反对道:“我们仨谁也不像谁,这也太牵强了罢!”

  王翊之折中道:“我和师兄都作为师父的义子,如此可好?”

  元也点头:“这样还说得过去。”

  “哼!”阮归趣没占到便宜,甚为不满,在送两人走的时候,恶声恶气叮嘱道,“明日记得易容!”

  “知道啦,啰里八嗦。”元也挥了挥手,打开门边往外走,也不理会阮归趣在后面说他是逆徒。

  王翊之见怪不怪,在回房后,只独自整理易容的物品。

  元也在他身后踱了半天步,有些忍不住,自己上前道:“你就不好奇我方才和师父说什么?”

  王翊之也不回头,只淡然问道:“是秘密么?”

  “那是自然!”

  元也虽然喜欢没话找话,但是涉及到秘隐,他只会谈自己的,不会轻易去议论他人,王翊之了解这一点,因此问道:“和师兄的身世有关?”

  “是啊,你怎么这么聪明。”元也叹了口气,挨着王翊之坐下,思考了片刻后,道,“你还记得我是被谁丢入钱塘江么?”

  王翊之轻咳一声,道:“老……老贼婆。”

  元也点了点头,道:“对,那个老贼婆……她名义上是我的祖母。”

  王翊之放下手上的颜料,微微转过身来,认真地看向元也,问道:“然后呢?”

  “我有个双生兄弟,他留在父母身边,祖母则带着我前往钱塘,我本以为自己落入钱塘江已经够凶险了,可是没想到我那个兄弟过得更加难,他在七岁那年被人下了剧毒,虽侥幸未死,但那毒至今未解。”

  王翊之了然道:“此毒与蓝家有关?”

  元也点了点头。

  王翊之眉头微蹙:“我们这次来,也是为了买毒药么?”

  元也“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正说着自己的事呢,怎么被王翊之发现了其他的破绽?不过蓝家的营生也不算是秘密,王翊之迟早会知道,因此元也只得点头,道:“对,溪娘说,你娘是买来防身用。”

  王翊之怔怔地看着桌台,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谁会伤害阿娘呢?”

  元也抠着手,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不必愧疚,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阿娘她……她不是忍气吞声的人。”王翊之垂下头,勉强笑了笑,复又抬头道,“别说我了,说说你的兄弟罢。”

  “你这凡事不怨别人的性子,太容易吃亏了。”元也感叹道,“你也是我兄弟,眼前的人我尚且照顾不及,又怎么顾得上他呢?”

  王翊之提醒道:“可你们毕竟是双生子,我听说双生子都会心意相通。”

  “这些年来,我没感受到他的心意,连他有了性命之忧,我都感觉不到。可见若是不长在一处,哪怕血缘再近,也没什么用,俗语不是说么,远亲不如近邻。”

  王翊之一时语塞,可是他偏偏又了解元也,知道他嘴上说着不管,心里定然牢牢记住这件事了,因此斟酌片刻后,王翊之问道:“你的兄弟是中了什么毒?”

  “永夜。”

  “你不是跟着溪娘学解毒么?听说过这个么?”

  元也摇了摇头,道:“我所学的都是江湖上常见的毒药解法,若是连他的父母都找不到法子,恐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蓝家了。”

  王翊之眉头一跳,提醒道:“君子不……”

  元也笑道:“我才不是君子,‘梁上君子’岂不是更符合我这个白丁的身份?”

  王翊之不赞同地看着元也,道:“师父说过,蓝家是江湖门派,家中定然有高手,你贸贸然过去了,岂不是很容易落入险境?而且蓝家为何要毒你的兄弟?这件事若是不查清,恐怕解药也很难拿到手。”

  元也无奈道:“这一时半会儿到哪里查去?而且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还得尽快回去,根本就没功夫查嘛。”

  王翊之也束手无策,沉默片刻后,只得道:“明日先去蓝家看看罢,若是龙潭虎穴,我们不闯也罢,若是寻常商户,有师父在,我们也不见得会吃亏。”

  元也喜道:“你要和我一起?”

  王翊之见元也喜笑颜开的样子,轻轻哼了一声,算是承认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