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九溪宫,溪水涓涓,落叶纷纷。

  黑夜降临,星辰密布。

  身着青衫长衣的容胤在花月楼前伫立良久,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身青衣的容潮倚靠在楼廊围栏上朝着他们颔首扬唇、长发随风凌乱飞舞的场景。

  静立良久的容胤发觉身后来人,这才收回目光。

  容胤转身瞧见迎面而来的太和与太伏两位师叔,神色温润如玉,不急不缓朝着两位宫主行礼问安。

  太和面上挂着一如既往威严神态,太伏则温和平易近人不少。

  容胤温声含笑问道:“两位师叔这么晚来此,是有事要与弟子说?”

  太伏示意容胤不必多礼,道:“是。晚间我与你二师叔商量一番,有件事需要你明日一同办了。刚刚我去四溪宫找你,恒远说半个时辰前他路过六溪宫时好像看见了你的身影,尚未回宫。我也许久未踏入六溪宫,正好有事找你,便过来看看。”

  恒远仙君自容胤入宫后便一直跟随其侧,如今平日里仍旧替容胤处理九溪宫一些琐碎事务。

  太和昂首不语,似是十分厌弃此处。

  太伏看着二师兄如被逼喝苦药一脸不情愿来此的模样,无奈笑着道:“半路遇见你,都特意和你说要来此,让你不用跟来,这还非要跟着我,来了又摆着一副臭脸。师兄你呀你!”

  容胤笑笑道:“阿潮走后,弟子也很少来此。怕是也只有韶悠一直惦记着这里。”

  春江楼与花月楼伫立宫中,宫中的千年银杏如今已叶黄,金灿灿的落叶飘落四处,犹如在宫内铺了一层金黄色地毯,楼前的昙华如今已开始长出嫩叶,四下烛灯摇曳彻夜不息,整座六溪宫无疑是九溪宫最为明亮的一处。

  太伏看了看四周,道:“你师尊也很少踏至此处,但不来又岂是因为忘记?”

  容胤微微俯首,以示认同。

  太伏又道:“近来师兄仙逝,宫内宫外上下事务繁多,倒是辛苦你了。”

  容胤道:“弟子分内之事。”

  太伏道:“我与你二师叔商讨后,还是觉得如今韶观已经不适合再为容潮的徒儿。明日无论结果如何,你寻个机会和容潮说说此事。提九溪宫宫规根本压不住他,他与韶观须有一人自愿解除师徒关系。”

  容胤闻声沉默片刻,道:“弟子明白。”

  一旁太和忍不住开口,火药味儿十足,斥责道:“韶晟可回来了?明日他也需下山。容渊近日都在忙些什么?!自己的徒儿放任不管,师兄刚过世不久,都这个时候了,还整日想着去刷劫?!”说罢他一甩衣袖,脸色更沉。

  容胤闻声有礼道:“韶晟今日戌时已经回来。二师叔不必担心,九溪宫弟子如今皆在宫内。”

  太伏眼见师兄又要起火,劝道:“容渊可是你的徒儿,他忙什么你这个做师父的怎不知道?再说了,韶晟即将渡七劫,下山多历几劫攒些经验也是有益于接下来一劫的。这不已经回来了,又没耽误事儿。容胤啊,改日你得让恒远给你二师叔再多送点菊花茶。”

  容胤双眸含着笑意,道:“是,弟子回去便告知恒远。”

  太和被这师弟与师侄的一唱一和弄得更加恼火,衣袖一摆,便要回宫打坐。

  容胤微微笑着送走两位师叔,随后前往八溪宫。

  回八溪宫的路上,江清风拿着话本脚步轻扬,连带着衣摆都掀起一圈圈波纹。

  刚刚回宫的韶剑风尘仆仆,远远瞧见江清风这般高兴,喊了韶悠几声对方都未听见,摇摇头笑着走上前,拍打对方后背一下。

  江清风被他吓了一跳,回首看见爽朗清举、天质自然的韶剑立马露出小虎牙,挠头嘿嘿一笑。

  韶剑比江清风入宫早,本是五溪宫宫主容花的徒儿,只是如今其师父已经离开九溪宫,幸得其自入宫便一直是德智体美劳全项好的学子,九溪宫长者一致认为的修仙成神的好苗子,如今已步入成神三劫,帝君逝世前已经同意由其继任五溪宫宫主。

  “二师兄……”

  “什么事儿笑的这般开心,叫了你好几声都未听见?”

  “嘿嘿嘿……”

  “与明日下山有关?”

  “嗯嗯,是的!”

  说来这还是他入宫后第一次收到通知,九溪宫除了两位师祖外,所有弟子明日皆需跟随四位宫主下山。如此的阵仗,他从未见过。

  江清风想起韶剑刚刚刷劫回来,尚未得到风声,而此前四宫主容胤上神已经下禁令,外泄者,逐出宫门,故而近日宫内弟子皆不出宫,也仅是私下聊起此事。

  如今六界已经流传起小师叔借尸还魂复活的传闻,但此前记恨小师叔者数不胜数,故而为了小师叔的安危,两位师祖与大师伯近日一直忙碌于压制此传闻。

  江清风笑呵呵,看着陷入沉思的韶剑神神秘秘道:“小师叔还活着!”

  前日江清风得知此消息后,夜里在八溪宫内兴奋地睡不着,满院子乱转悠,朝天蹦跳,甚至忍不住大叫,搞得隔壁的正睡着乎乎的容渊找来,大骂他神经病。

  韶剑闻言瞳孔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很快他便恢复平静,吃惊笑道:“小师叔还活着?”

  江清风道:“是呀是呀!所以我当然开心啦!明日我们下山便是去接他回宫!”

  韶剑迟缓片刻,道:“小师叔千年前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

  江清风轻声道:“是啊,我也没弄清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小师叔还活着就好!管他那么多作甚?!”

  韶晟笑了笑,喃喃道:“确是如此。”

  “不过如今此事尚不宜大肆宣扬,师兄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自然。”

  江清风神采飞扬回到八溪宫,便坐在露天下的草地上看话本。

  今夜他是无法入眠了。

  他从未觉得这长夜如此漫漫。

  看得入神,江清风连容胤师伯入宫走到身前都未察觉,对方喊了他一声,他连忙起身,见礼。

  容胤面色温和,无论何时都给人亲疏有度的感觉。

  江清风双手早已收到后面,藏起话本,做出一脸认真地聆听的模样。

  “君子之风,行事有道。”这是六界公认的对容胤的评价。虽然容胤温润如玉、光风霁月,但眼底的清淡却时刻表明其待人待事公平的厉色。

  容胤道:“有一事要交与你去办——明日你不与我们一同下山。” 看着江清风瞬间瞪大的双眸,容胤笑叹着摇摇头,继而道:“你今夜便出宫去寻容花,不必前往有苏山,直接朝翼望山的方向去,找到容花后便跟着他去见阿潮。”

  江清风虽然一时间难以弄清容胤这般安排的缘故,但依旧点头应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见了小师叔之后可以继续跟着小师叔吗?”

  容胤沉静地点了点头。

  江清风兴奋地举起右手,保证道:“弟子这次一定完成任务!”

  晚间,太叔奕在酒楼将黑白无常追上赵嘉笉一事告诉了容潮,对此容潮并不意外。

  赵嘉笉刚入魔,修为在数万年的鬼差黑白无常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抓捕的结果其实没有太大的悬念。

  对于这个结果,容潮虽然面色平淡,但心中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历劫太多,对于他人的意难平本应早已麻木。

  况且,此劫已经结束,他本不应该再插手,只是赵嘉笉让他想起数千年前初入九溪宫的太叔奕以及与太叔奕同一批入学无涯的一名学子。

  至于太叔奕此番主动插手此劫后事,容潮反倒有些意外。

  太叔奕的身上似乎更有烟火气了。

  次日,容潮在酒楼难得睡到日上三竿,一觉自然醒。

  容潮醒来便去寻太叔奕的身影,看见茶桌上杯盏下压着的字条:

  外出,即便还。

  容潮喃喃道:“若是再玩消失……你可就真的惹我生气了!”

  容潮洗漱换衣后,正欲出门吃饭,屋外传来两道很轻的敲门声。

  容潮上前开了门,便瞧手中拿着糖人的太叔奕站在门前,清冷的面容此刻也因手中的凤凰糖人而多了一丝可可爱爱。

  容潮露出灿烂的笑容,眼巴巴望着身前人,道:“给我买的?”

  太叔奕轻声“嗯”了声,点了点头,将凤凰糖人递与容潮。

  昨日的匆匆一瞥,他竟然也注意到了。

  容潮美滋滋的添了口糖人,脚步轻扬,师徒二人一前一后朝楼下而去。

  今日酒楼内很是冷清,据说是因为杭州城近日发现瘟疫,官府下令百姓减少出门走动。

  容潮与太叔奕自然明白这不过是九重天对于人间的惯用的计策。

  午饭过后,二人便离开了人间。

  容潮并没有去问太叔奕接下来有何打算,太叔奕就这么一直跟在其身侧,他便觉得挺好。

  容潮盈盈笑着,声音轻俏道:“你不问问我要去哪儿?就不怕我把你拐卖了?”

  太叔奕:“……”

  二人出了结界,容潮带着太叔奕朝着翼望山的方向悠悠然走去。

  一路上,他们遇见不少妖魔修道者,有烟火的茶铺里如今都在热议,热议的主人公便是容潮与太叔奕师徒二人。

  容潮先前不知道热议的内容,闲来无事便激起他的八卦心,拉着徒儿坐下喝茶听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