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潮沉思间踏入吴王府,才发觉这具借尸的身体再次有了变化——逐渐恢复死尸般的冰冷。

  古籍记载借尸还魂者可得七日生机,原本七日过去,容潮依然活生生活在尤见怜身体里,他便觉得这借尸还魂定然有除了七日内再借尸还魂外的法子活下去,可如今他尚未找到这法子,他刚入此劫三日,身体便又有了死亡的迹象。

  跟随其侧的太叔奕立即察觉到容潮的异常。

  容潮见太叔奕拧起眉头,立马嫣然笑了笑,道:“我只是想到一种可能。”

  见四下无府中小厮,容潮沉吟道:“赵嘉檀可能喜欢的是男子。”

  为此太叔奕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显然不信这是容潮突然间止步的原因。

  容潮伸出手在其眉间短暂的轻抚,笑道:“皱眉可就没那么好看了。”

  额间传来指尖的冰凉令太叔奕身体微微僵硬。

  容潮看着太叔奕如今的化出的假皮囊,又惋惜笑道:“我的徒儿以后还是别浪费灵力换容貌。原生的皮囊就极好看。”说着容潮竖起拇指,盈盈一笑。

  似是容潮朗然的笑容感染了太叔奕,太叔奕缓缓地舒展眉头,轻声“嗯”道。

  容潮简单地糊弄过去徒儿,二人继续往府内走去。

  原本容潮打算找到赵嘉檀生前的贴身小厮,询问其日常踪迹,却从二欢处得知闻莺园的小厮在几个月内已逐一死亡。

  二欢有些为难道:“不过……”

  容潮:“嗯?”

  二欢下定决心,问道:“二位道长真的能抓到厉鬼?”

  容潮了然,原来这小厮是在担心下一个轮到他。

  没等到容潮与太叔奕回应,二欢便又道:“世子爷生前与钱知府的大公子及杭州城粮商薛家独子走的近,常在一处,他们二位公子定然知晓世子爷的日常踪迹!”

  昨日容潮问话二欢时,他还藏着掖着,今日一反常态,主动说出自家主子的人际关系。

  容潮察觉到二欢的反常,问道:“府中近日有新流言?”

  二欢犹豫着点了下头,道:“府中都说闹鬼的是‘二夫人’。”

  容潮道:“那位从未露面的二公子生母?”

  二欢拼命地狂点头:“二位道长有所不知,我们二公子自入府,世子便从未给予其好脸色。平日里在王府,世子爷便不允许二公子随意至别院,若是在外,各家公子齐聚,世子爷定然要当着众人的面借二公子的出身羞辱二公子几句。二公子为人和善,在府内时几乎不出春见园,连王爷的院子都少去,对于世子爷的为难也总是微微笑着从不吭声。”

  容潮想起昨夜见到的赵嘉笉——世家公子、温润和雅,道:“若是二夫人因为二公子受辱回来向世子的索命,为何春见园也会‘闹鬼’?”

  二欢又道:“王妃见世子爷被害,为子复仇回来索二公子的命了呗!”

  容潮与太叔奕目光相交,根据昨日太叔奕对死去小厮的尸体检查,确实有厉鬼存在的可能。

  由于秦观此前已经以哑巴的身份入劫,众人皆知,如今自然依旧闭口不言,所有的话皆由容潮来说。

  容潮随后微微一笑,道:“王妃与二夫人倒是爱子情深,在奈何桥下等数十载都不愿意饮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投胎转世。怎么如今才想起来回府为子做主?”

  话毕,容潮方才察觉他的言语中竟有对两位母亲爱护的迟来的嘲讽,一时间胸腔中有些说不出的烦闷。

  太叔奕瞧见容潮轻蹙眉宇,目光微敛。

  二欢迟疑道:“这……”

  二欢听出容潮话中嘲讽之意,却以为其是对流言的不以为意,故此深怀同情,心中不禁消减了对二人道法修为的信任。

  二欢垂头丧气的,他今日刚被钱管家分配去春见园守夜。一想到春见园闹鬼,便觉得自个儿有去无回,没了希望。

  容潮忽的想起昨夜在府门前见到那位女扮男装的宜伦郡主,又问道:“二公子与宜伦郡主关系如何?”

  见二欢自暴自弃,容潮很快猜出原因,笑道:“你被分配到春见园守夜了?”

  二欢点了点头,无精打采的。

  容潮道:“今夜我与这位秦道长皆会陪你去春见园守夜。”

  二欢闻言立马喜形于色,涛涛道来:“多谢道长!关于这事,道长你可真是问对人了!小的恰巧在二公子入府一年前入王府,对此事最是了解!

  “二公子刚入府那年,郡主才六岁,天真活泼,很是粘人,世子爷平日里要去书院,王爷也公务繁忙,二人都无暇陪郡主玩乐,二公子入府后,郡主于是便整日粘着二公子,二公子本就十分乖巧,对郡主的要求从不拒绝,兄妹二人关系一时间比世子与郡主这对亲兄妹还要亲密。

  “几个月后,已经知世事的世子见状将二公子身世告知懵懂的郡主,世子本就将母妃之死怪罪到二公子身上,郡主得知二公子的身世后,立马认为母妃病逝是因为二公子及二夫人的出现所造成的。

  “此后,郡主便再不同二公子亲近。郡主本就是王爷的掌上明珠,说一不二,府中趋炎附势的下人见状,更不给二公子好脸色看。”

  容潮问道:“王爷不知此事?”

  二欢解释道:“王妃娘家是朝中重臣,王爷为此极为宠爱世子与郡主,世子与郡主不待见二公子,王爷就算知晓此事,明面上自然也不敢过于维护二公子。”

  从二欢那儿得知王府旧事后,身体的冰冷令容潮有些不舒服,容潮以晚上要去春见园守夜为由,回到房中“补觉”。

  太叔奕见他脸色泛白,对此没有戳破他的借口。

  容潮在床榻躺下,很快睡意袭来,不久已入眠。

  太叔奕守在其旁,见其已经熟睡,目光落在其轻蹙的眉间,掌中无色的灵力骤然而起,缓缓注入容潮体内。

  不多时,容潮面色恢复白皙血色。

  太叔奕这才轻步离开,带上房门,在四下设起一道无形结界。

  容潮醒来时,目光正巧望见夕阳透过纸窗将余光投射至窗下的盆栽上。

  暮色将至,徒生悲意。

  容潮睡了一觉,感受到裹在被窝里的身体有了温度,方舒了口气。

  容潮目光微转,便看见太叔奕正垂眸坐在一旁的罗汉床,其膝上是那黑色长布袋,太叔奕举止轻缓解开布袋,露出那朱色四弦琵琶。

  太叔奕察觉到容潮的注视,抬眸看向床榻上依旧有些疲倦的人儿。

  容潮起身,想起自己的“断魂鞭”,如今他手中没有一件趁手的灵器,多有不便,此劫结束,他倒是可以去找件如意的灵器。

  太叔奕带上四弦琵琶,二人出门去吃饭,许是因为主子口味偏好清淡,王府里的厨子烧制的饭菜都不大合容潮的胃口。

  虽然太叔奕原本一向不爱食人间烟火,但容潮喜欢吃这些人间的食物,太叔奕便常常陪其一同食之。

  对于容潮而言,若是可以,一日三餐,决不可糊弄。

  容潮与太叔奕吃完晚饭后尚早,双双来到春见园时,春见园内仅有二公子赵嘉笉与两位小厮,其中一位小厮便是二欢,许是不见容潮与太叔奕,以为自己被欺骗,他蔫着脑袋唉声叹气。

  两位小厮守在门前,二公子独自在屋内做功课。晚风吹进屋内,拂起案桌前的画纸,发出一阵阵“沙沙”声。

  容潮与太叔奕绕过三人的视线,来到屋顶。

  不多时,昨夜没有等到结果的那群道士结伴来到春见园。队伍减小不少。人群中没有韶晟与薇苒,蓬莱阁也仅来了两位小弟子。

  经过容潮昨夜的现身,如今墨追涵与墨追添想必也不敢再轻易动手。容潮倒不是特别担心尚在昏迷中的韶晟安危。薇苒这小娘子估计是被他白日里的话伤到了,处在单方面失恋中,也没有现身,容潮这样想着,不自地莞尔。

  柴桑山的三名弟子最后现身,那名年长的男子尚未入园便察觉到坐在屋顶上的容潮与太叔奕,随即让两名弟子独自入春见园,自己飞身上了屋顶。

  虽然他们这些修道者如今不能随意使用灵力,但真正有能者皆是有基本功在身,没有灵力助攻,轻功也还是在的,飞上云端不可能,上个屋顶却是轻而易举。

  柴桑山的弟子向来爱做和事老,身为修道界第三大派,与九溪宫和蓬莱阁相比,在仙神的数量与质量上实力相差较多,对于九溪宫与蓬莱阁间留存已久的恩怨向来以中立态度处之。

  在容潮这里,这一派弟子没有太多的存在感,他既不喜欢也不会讨厌。他对此派唯一较深的印象便是“地处柴桑,其上多银”。

  怀霁对蓬莱阁与九溪宫两派早已熟知,两派的弟子实力不凡,今日听闻昨夜便是眼前名为“尤见怜”的男子从蓬莱阁墨追添、墨追涵手中救下的九溪宫弟子,难免不对尤见怜心生出几分好奇。

  怀霁走至屋脊,立马恍然为何这二位选择在此等候。

  此处地势高,整座王府各处院落情景尽收眼底。

  王府任意一座院落里发生些什么事,这里皆可知晓。

  怀霁没有主动靠近容潮与太叔奕,立于不远处,目光被太叔奕怀中的四弦琵琶所吸引。

  六界中使用乐器做灵气者大有人在,但多为筝琴箫笛,极为少见琵琶。

  细细观察,怀霁才发觉这把琵琶竟是万年梧桐木而制,玉蚕丝作弦,极为罕见,实属上等的灵器。但他却从未听闻六界有此灵器,怪哉、怪哉!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容潮与太叔奕闻声双双起身。

  整齐而有节奏敲击声并不十分响亮,有些悠远,春见园内先是几位耳力较佳的修道者察觉此声音,随即互相告知,众人熄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低沉的声音由远处传来,在无声的院落里似乎被放大,极为刺耳。

  门外守夜的小厮察觉到众人的反应,屏息静听,听清这升堂声,双腿打软,纷纷扑通一声跪地,其中一位直接昏死过去。

  一干人堵在院子里,屋内的赵嘉笉自然无法安心休息,察觉到园中的变化,他放下手中笔墨,走出门,熟悉的声音传入双耳,他的脸色刷的白了几分。

  春见园众人纷纷四下搜索声音源头。

  屋顶上的容潮、太叔奕与怀霁却是凭借其地理优势,很快锁定这渗人的声音源头。

  远处昏暗的枫和园,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排排五彩斑斓的纸人手持水火棍,整齐划一朝着园中阁楼靠近,一步一击。

  “咚咚咚”的声音便是从其手中水火棍下传来。

  势如破竹,如阴兵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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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师徒二人刚出吴王府。

  一向坚持能站着绝不走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容潮借机又不走了。

  容潮:我还在生气中。我不想走路。

  徒儿太叔奕随即买来一辆马车。